生活如狗，赶它不走。

                        ——老兵

 

桂华拿起电话，拨通了他平生第一通骚扰电话。

 

“喂，您好。”

 

“阿志！”

 

“怎么，要还钱？”

 

“哎呦，不要一讲话就谈钱嘛！”

 

“不是你小子临走的时候，撂下这么句话，说什么时候还钱什么时候再给我打电话，要是一直不打，就当你死了么？”

 

桂华下意识的摸摸口袋，咬了咬牙，厚着脸皮堆笑说：“阿志，我有自己的办公室了，还有专用电话。”

 

“ 哼”，志强听了，冷笑一声。

 

“阿志，你不要不信我嘛，你可别看不起我。”桂华有些心虚。

 

志强叹了口气， 说：“你也甭跟我吹这个牛，钱我不要了，省的你去卖肾还得唱高调。实在不行你就回来，我朋友这边要新开个饭店，我介绍你去那里端盘子。你也别挑，干好了混个店长，攒攒经验，时机成熟了，就拉梁导入股，咱自己开一个，你做主，我们分红。”

 

桂华听了志强的话，从嘴里硬挤出来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不行，我不回去，老板还说要给我配秘书呢。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志强听桂华冥顽不灵，怒不可遏的吼道：“你他妈的少给放我这些个文绉绉的屁，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回来，三天后给我打个电话；不回来，就把欠我的钱还了，带利息！”

 

桂华只觉得皓皓晴空，一束晴天霹雳。

 

志强见电话那头没动静了，等了一会儿才说：“好了，还有事儿，忙着呢，没工夫跟你瞎扯淡，就这样儿吧。”

 

“嘟嘟嘟......嘟嘟嘟......”桂华从认识志强那天起，就羡慕他“忙”，他觉得一个男人就该忙，忙说明有事业，男人就该有事业。

 

直到有一天，志强告诉桂华，“忙”其实是一种空虚和懦弱，害怕寂寞，担心未来。相反，真正充实并坚强的人，应该是从容不迫的，你觉得这个人忙，那说明这个人急，而之所以急，因为他慌了。

 

桂华匆匆地挂上电话，忽然感到背后阴风阵阵。

 

桂华尝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无奈身后的气场过于强大，即便要紧牙关，也生不出“转身面对”的勇气。

 

他还在犹豫，老板已迫不及待：“你当我这里是免费话吧是吧？”

 

桂华没反应。

 

老板很生气。

 

他生气不是因为桂华没反应，而是自己没办法，仿佛阳痿的嫖客一般惆怅。

 

桂华是老板好不容易招来的，或者干脆说是赚来的，因为桂华很便宜，便宜到他许诺每月付给桂华的工资，全部拿去买狗粮的话，还不够京城贵妇的狗吃一个星期。

 

桂华后来想，什么是社会？就是狗比人金贵，人比狗憔悴。

 

老板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叠名片，摔在桂华面前的办公室桌上。然后敲打着桂华的后脑勺喝道：“打，把这上面的电话给我挨个打一遍！开着免提！”

 

桂华拿起最上面一张的名片，一边打一边叨咕：“夜来香，138......”

 

老板见状赶忙摁断电话，低声对桂华说：“不是这个，换一个！”

 

于是，桂华知道了老板的秘密。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老板的秘密。

 

那张名片上印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的照片。旁边醒目地印着“本公司经营学生、白领、模特兼职”几个字。

 

第一天，桂华打了十一个电话，通了三个，一个说“不需要，谢谢”；一个听明白桂华来电的目的后，先是教育桂华随便打扰他人的生活是不文明不礼貌的，接着追问桂华是从哪里搞到他的电话号码的；还有一个，是电台的收费电话。

 

老板说，多出来的电话费从桂华的工资里扣。

 

晚上，老板让桂华到隔壁的商业街去发传单。商业街当中是一条小吃街，老板告诉桂华，很多小老板喜欢在那里请客。

 

小吃街果然热闹非凡。

 

桂华置身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每每桂华刚要接近一桌客人，便条件反射式的遭遇摆手和白眼。

 

桂华还没吃晚饭，不是不饿，是没得吃。出来的时候，在公司门口买了一套煎饼果子，还没张开嘴，便被的鸽子给糟蹋了。桂华怨恨地扔掉了这套淋着鸽子屎的煎饼果子。

 

随手扔的。

 

结果是在一声嘹亮的“站住”声后，桂华交给戴红箍的大妈50块钱。

 

在小吃街用餐的人，大部分点得很少，吃得很多。但也有那么几桌客人，点了满满的菜，却压根儿没动几下筷子，桂华判断，目标客户就在他们当中。

 

心中暗暗有数后，桂华便驻足观察，想要找出当中的小老板。

 

就这样看着别人吃着，饥肠辘辘的桂华忽然心生邪念：“等他们走了，我尝尝。”

 

没多久，桂华正对面的那桌客人示意买单。等到他们离席，桂华立刻迎上前，想要跟付账的客人套套近乎，谈谈业务，不料客人立刻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摆了摆左手，同时右手掏出刚刚找回的零钱塞进了桂华的上衣口袋。

 

在他眼里，桂华只不过是一个流浪汉。显然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愿纠缠，所以破财免灾。

 

桂华一愣，表明心知身陷窘境，好在他本来也没报多大的希望，并不十分在意，反倒觉着“买卖不成饭菜在”，也没吃亏。随后转身落座，拿起一双没用过的方便筷子挑了一口葱爆螺片尝尝，觉得味道还不错，觉得味道还不错。

 

桂华正要挑第二口的时候，五个陌生人像他一样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只不过动作比桂华来得娴熟的多，看穿着打扮，都是流浪汉里的职业选手。

 

他们既不看桂华，彼此也不言语，自顾自地往碗里扒了饭菜，举手投足间，已臻挥洒自如的境界。

 

面对如此壮观的场面，桂华难以下筷，也难以下咽，索性站起身来，打算礼貌地说一句“哥们儿，你们先吃着”，然后潇洒走一回。

 

没想到，五个流浪汉却突然停下来，一齐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绝非善意。

 

桂华不是傻瓜，至少还没傻到家。

 

从五个人的眼神中，桂华读到了一层愤怒，一层恐惧，一层哀怨，源自被亵渎的自尊心。

 

桂华的举动无疑太过明白肤浅，摆明了不愿同流合污。

 

于是桂华重新坐下，五人重新用餐。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桂华，只好举著停杯，眼观五路，心沉四海，活像伺候阿哥格格用膳的尚膳间小太监。

    
    不多久，五人盛宴终于告一段落，一一与桂华点头示意后，起身离开，微笑中似乎已有了一种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江湖交情，让桂华受宠若惊。

 

胸中顿时生出一股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