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接到吾兄来电,我长舒了一口气。报平安的,他在日本。吾兄向来乐观幽默,告知一切安好,步行二时回家,吃了饭,换了西装,背了包,包里装的是食物和水,准备外出避难,勿做无谓担心,唯一事大憾,无电视记者采访,不能在电视里向全体中国人民广而告之我的博客,万分抱歉,感谢关心。我答,感谢个屁,你是我哥。
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所以便可以坦然地承认很多事情,比如,我是有那么点儿自私的。听到日本地震的消息,我一心挂念的是吾兄的安危,然后是联系朋友和同学,再接着是希望在日本的中国人都能安然无恙。惦记日本人民是后来的事情,因为我不比那些“首先是一个人类,然后才是一个中国人;首先有人性,然后才可能有名族性”的中国人来得理性与智慧,就像当我说我爱国时,我是分不清我爱的是这个党,是这个政府,是这个国家,还是这个祖国。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与生俱来的,也是杂糅在一起的。我没那么聪明,无法分门别类的捡拾出这一、二、三、四......种概念来。
如今的我常常摇摆,不然就是停摆。网络给了每个人向公共社会输出自己价值观的机会,这是好的,但与此同时,我发现反对一元价值观的人往往也很热衷于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的身上,搞主义与精神的专制和独裁。我个人是不支持对的日本地震幸灾乐祸的,但我不认为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中国人有资格批评那些幸灾乐祸的同胞,因为我们并不真正清楚他们的动机、目的和原因,在这种情况下给他们贴上没有人性的标签本身就是反人性的。要知道,活在当下的中国人只是在宏观上有一个共同的历史,倘若具体到每个人的身上,显现出来的差别有时是很大的。虽然我们的父辈同是日寇侵华的受害者,但受害的程度却不尽相同,就好像我的父辈侥幸逃脱了日本鬼子的残害,而有的中国人的父辈则是被砍了头的。我觉得,宽恕是一种美德,不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如果父辈被砍了头的中国人来劝我为遭灾的日本人民祈福的话,我会很认真地考虑,可反过来,要我去批评他们幸灾乐祸我做不到。一九四五年前后,得知美国向日本投放原子弹的中国人中,高兴的一定多过于不高兴的,但放到现在,反思与谴责的人中国人一定多过于鼓掌叫好的,因为我们已不是在日军屠刀的阴影下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们永远也不能体会我们的善良温情的父辈为什么会在那一刻表现出残忍冷酷,也就无从谈起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何为善良?我说不清楚。但因父母被邻居残害,所以见到邻居倒霉而骂一句“妈的,活该”的孩子,我不以为这是不善良的。我不相信幸灾乐祸的中国人是天性如此,或是对任何人或事都如此,他们的仇恨是有原因的,未必理性,未必客观,未必正直,未必公正,但可以理解,至少我可以理解。
说有的中国人趁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未免太过偏激了。但网络上的确充斥着很多片面的逻辑。我很痛苦,感到我些微的恻隐之心正在被吞噬。
中日的矛盾不是双方相互的仇恨,不要觉得好像我们不原谅他们是我们小气,他们倒是想原谅我们,可原谅什么呢?中日战争不是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看不顺眼,于是势均力敌的较量一下,而是日本侵略中国,夺我土地,杀我同胞,逼我赔款,这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犯下的滔天罪行。等他们战败后,我们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而还免除了他们应付的战争赔款,他们本就该对我们感激涕冷,怎么弄得好像他们很大度,不计前嫌地帮助我们,而我们却耿耿于怀陈芝麻烂谷子似的?如果非要就这一点说些什么的话,那我要说,我觉得日本人民最终应该是被中国人民打败的,所以我不喜欢类似于天灾这样的第三方插手。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将日本政府与日本人民区别开来,也不知道外国人看待中国的时候,是不是也将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分别定义。我国就是靠着全民战争才夺去了最后的胜利的,难道日本人民对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真的不需要负哪怕一丁点儿责任?如果是,那么好吧,既然日本人民没有责任,日本又是一个民主国家,为什么他们不要求政府对承认他们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向中国人民道歉,给予中国的慰安妇们赔偿?
我们感谢日本救护队队员在汶川地震期间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但有没必要把他们的职业精神夸大成他们对中国人民的热爱,对新西兰人,他们也会这样做。就好像中国的救护队也已经整装待发了,只要日本政府开口,第一时间就会赶赴日本,他们同样会尽职尽责,不是日本才有国际人道主义精神,中国同样有,但这并不能完全代表两国人民对彼此的认识和态度。
日本地震发生后,很多中国人(看着应该是)在网上称赞日本人民如何的井然有序,如何的文明礼貌,如何的从容镇定,等话题转到中国人身上的时候就只有一声叹息。人家做得好的地方,我们当然要学习,但是否应该一味地找别人的优点,然后拼命地朝自己身上泼脏水?汶川地震时,我没有见到灾民因恐惧而混乱的场面,倒是看见目前在日本看不见的两类人同样井然有序,那就是去救灾的解放军和志愿者。地震刚刚发生完,东京也只是有强烈震感而已,这里的人们应该还算不上又累又饿吧,如果像汶川灾民那样被困三五天之后,见到物资依旧彬彬有礼的话,我会由衷地钦佩他们。说到从容镇定,虽然日本人民常年经受地震的洗礼,也许见怪不怪了,但毕竟是在真实的灾难面前表现出这一点的,我忍不住要夸他们是好样儿的;但对于那些一辈子可能只经历过一次地震,就是汶川地震这样如此具有毁灭性的地震的四川老少爷们儿们,居然可以在避难时悠闲地打麻将,被救出时开玩笑,自己活了不是逃而是回过头去救别人,我只能说,太了不起了,太不可思议了!
很多中国人说灾难面前不分国籍,我想了想,我恐怕还是要分的。比如日本人民和云南人民都需要一百元钱,而我只有一百元钱,我会把这一百元钱统统捐给云南人民,甚至不大可能各捐五十。没办法,我心里觉得云南人民更亲,虽然同样都是陌生人。我觉得,呼吁大爱的人,往往是因为没有小爱的对象,否则他一定会先爱好小的,再关心大的。我身边的人,有的就很“国际人道主义”,我问他怎么做到的,他想了想,说象征性地关心一下,他又没有哥哥在日本。我很明白他的意思,我自己也是这样,以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会把灾民当成一个整体来关心,等有了具体的对象,我关心的变只剩一个焦点了。
其实,我厌恶极了日本地震后,中国人之间的争吵,尤其是那些为了吵架还要造谣中伤云南灾民和救灾人员的人。我觉得中国的老百姓真的很可怜,很辛苦,也很伟大,全世界大概再没有第二个国家的人民需要每天接受标准最严苛的考核,必须最文明,必须最善良,必须最勇敢,必须最民主,必须最自由,必须......就是不能真实一点,害怕一点,软弱一点,实际一点,安稳一点......甚至连遭受灾难的时候,对前来救助他们的人都不能表示感谢,否则就会被说成摆拍里的主角,或是被洗脑的五毛,真的太难了。而说他们的人,未见他们做了些什么,无非是敲击几下键盘打上几个字表表态度卖弄卖弄善良罢了,反正什么也不必做,于是添上“国际主义”与“人道主义”更显风骚。一定要让我说给出一个所谓的“人性”的标准的话,我觉得光说不练地幸灾乐祸,比不采取任何实际行动的“国际人道主义”更符合真实的人性,即便我是希望看到中日之间会有化解仇怨的那一天的,但绝不接受“因为时间久了,所以我们算了”的方式。
我会祈福,虽然我不觉得这样有用,唯独可以帮助我心安理得一些而已。吾兄平安!我的朋友和同学平安!在日本的中国人平安!云南盈江人民平安!日本人民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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