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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萍/《床上有棵树》之____《李局长,您去了哪里?》

(2022-03-28 01:46:28)

李局长,您去了哪里?

 

 

往往,您看我听着听着认真起来时,马上话题一转,用警告的口气下令说,你不准写哦!我问为什么。您不与我讲道理,很武断地说,“反正我活着时就是不准写”。后来我私下里打听过,这武断,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想想局长权大也拗不过的,于是退了稿约。而今……李局长,您去了哪里?

知道世界上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那上面收存着您的名字,但我终究不相信,就“那么一回事”了。不管在往昔弹雨纷飞的战场,还是在今日改革开放热潮中的监狱农场;不管在驶往青浦野马浜的小车里,还是在上大法学院的清水湖畔,您总该是一如既往,神采奕奕地向我们走来。都说如果要一个局长上银幕的话,您几乎不用修饰,就可以直接走上去的。大家风度有时很难描述,但是您一出场,几乎所有的注解都不需要了。

记得有次一个同志为个人利益来局里,情绪激动,他说,这事我非得找李局长。说也巧,您正好从楼梯上下来碰了个正着。但是接下去的一幕却令我惊诧:那同志的冲动情绪,却立时化为乌有。平静地看着您从他面前走过。此事,我曾对李局长的秘书说起过,他说李局长身上有种人格魅力,在他面前一站,人的思想有时会得到一种净化。

这一说我有同感,李局长平时和我说着什么时,常常会用一句“我们执政党”应该怎么怎么的话,让人听了会产生一种崇高的情愫。比如一位长期受“四人帮”路线迫害的知识分子被平反后,见了李局长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李局长却感情深重地对他说,这是您早就应该得到的待遇,您受了那么长时间的苦,我们执政党还欠了您。

您参加执政党是很早的。

十多年来,我有幸逮着机会断断续续在上海驶往安徽农场的小车里,或者在上大法学院的林荫道上,听您讲从前的事情:

那是1943 年的冬天,你15 岁。一场大雪过后就遇上敌人大扫荡。你们百号人马刚下山时,敌人就已经把大家包围了。突围中只冲出去二三十个人,其余的七八十人都壮烈牺牲,其中县政府的秘书也没能回来。敌情紧急,而发号施令的那枚县政府大印,一时却没了着落。当时你的双脚正患毒疮流着脓血,痛得连路都不能走。这时县长要你去找大印。接到命令后,你忍痛连夜摸黑上路,个中苦痛不言而喻。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头,只见凄凄戚戚的雪光映着满山横七竖八的尸体,你不觉得害怕,一个个挨着寻找他……

我问李局长,他是谁?李局长说,他是我县掌大印的秘书,叫许克明,言午许,克服的克,光明的明,我怎么会忘呢?李局长说着这名字时,他的声音充满深情。

几圈之后,你终于在雪地里找到了他。冰雪已将他衣服冻得梆硬。你在他的身上摸索着,翻遍口袋都不见大印。正寻思着,发现他身子附近有道血迹,一个激灵,你仿佛想到了什么。于是您又顺着这血迹找下去,终于在离他十多米处,发现虚掩的雪土,你赶紧扒开,哦,果然是大印!你赶紧攥着它下山,交到了县长的手里。县长高兴得很,将大印挂在你脖子上说:人在印在!你却回答说:人不在印也在!从此这个大印,县里就交给你保管了。

李局长望着窗外的远天,说得断断续续。过了一会儿,李局长又眯着笑眼对我说,县长叫魏维良,当时才23 岁。我就想,再过8 年,我也可以当县长了。说着,我们都笑了起来。也许是李局长又想起长眠在雪山的那些同志,又告诉我一件事:

那段时期被关在牛棚里时,你在床头墙上写了一长串人的名字。别人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其实都是已经牺牲的战友名字,你以此来平静你的内心。其中与你最好一个战友叫武潮,郭老师(李局长夫人)也认得,是同乡。后来一次斗争中英勇牺牲……

李局长在说这些事时,我一点儿也想象不出他在“文革”中受委屈的情景。我最早看到李局长,是在《上海法制报》成立初期,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聚精会神地趴在桌上审核报纸清样。那时他的头发黑亮亮的,穿一件式样很老的中山装。

四五年前,李局长才六十出头。一天我突然听说,李局长病倒了,是在一次市里重要的会议上。会开始不久,李局长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并且还发出了“呼噜”声。这时原先坐在他旁边的卫生局局长正好去洗手间回来,她一看就觉得出事了!于是,立马就地对李局长进行抢救……几天后,我赶去他家探望时,李局长一身病容,但却执意出了医院。他面有愧色地感慨道,真是丢人!七八十岁的人都好好的,却要医生当场抢救我这个“年轻”人……

我想李局长真是太不善待自己了;同时却又在他“丢人”的感慨中,看到他特有的、属于硬汉的英勇气概与无畏精神。

写到这里,又想起李局长一贯崇尚的“敢冒风险,鼓励冒尖,奖励第一”的思想精神来。有次我搭李局长车回家时,刚坐稳他就兴致勃勃告诉我说,白茅岭农场的中学篮球队,到上海来打败了上海94 所中学,包括复旦附中、交大附中。第二年,不服,再打,又大获全胜。我特地赶去祝贺了他们。在李局长平静的语调里,总是让人感受到一种拼搏向上的力量。

现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综合治理,最早就是由上海司法局提出来的。1996 6 8 日,我在军天湖农场听李局长这样讲,“十年”过去了,现在我们要全面修补,进行综合治理。根据三中全会精神,拨乱反正实事求是,面对现在的犯罪问题,除了罪犯本身因素之外,也有我们执政党、社会应负的责任,所以大墙内外要通力合作。

这些话听来真是振聋发聩。我后来写的大量的跟踪采访纪实文学,其实都是自己在深深领会了这些精神之后去做的。“我们社会应负的责任”及“执政党意识”使我陡增了一种政法记者的使命感。所以我在文章中,注重将罪犯作案过程与情节都处理成一种背景,因为经公、检、法、司几道国家机器的程序下来,作案者的罪与罚,已经画上了等号。我着眼的是“我们社会应负的责任”,这在当时是个盲区。我觉得在法律结束的地方,文学应该开始。所以我的系列采访手记一经发表,社会果然报以热烈的反响。

我每出版一本书,总是第一个给李局长送去。他慈眉善眼的样子,用手翻翻书页,或者高兴地把书拿在手里翻翻看看,眼睛笑成两挂弯弯的月亮。

记得最后一次给他送书是1996 年的春天。我出了一本35 万字的《一个政法女记者的手记》。那一天是李局长、郭老师和我相约,去植物园看郁金香展览。在小车里,我把这本书递过去时,李局长说,哟,这么厚。他翻着对我说,是我们当初给了你去监狱采访的特权。

我十分吃惊。因为时至今日,我从不知道。在上海所有监狱采访时,我只是不时被监狱干警们的“红烛精神”所感动,也不时被一种执政党的意识所激励,我长年追踪四出采访,确实很深入很细致,而监狱各级领导对我确实也非常支持。或者说上海的任何监狱、任何监房以及任何罪犯,我的采访,都能被准允。

李局长坐在副驾驶座,笑得很欣慰。他侧脸用浓重的家乡口音对我说,还得多写呀。

1988 年的新春,有日我忽然收到一封由印度政府发我的邀请信,请我参加在印度博帕尔召开的亚洲诗会。因我的人事关系在司法局,上海作家协会不能办。

想想司法局派人出国,一定都是法学家,怎么也不可能派诗人出访的呀。而且时间紧,只剩一个月了。上海作协外事处处长徐铨说,就算中国全部绿灯,那印度签证也要两个多月。怎么可能去成?当时许多人,都认为我去不成印度的,我也深以为然。

此事被李局长知道了。他说印度政府邀请的是中国诗人,我们自己还分什么分?!陆萍的公派出国手续由我们司法局来办。我不禁喜出望外。局里很快就为我办妥了公派护照、往返机票,包括服装费、补贴等。而印度驻华大使馆则在我去的当天为我做了倒签证。这事在上海文坛曾一度传为佳话。不想临行前,我意外收到印驻京使馆的来电,问我为何不去上海机场确认印度为我提供的往返机票。司法局得知后十分意外,李局长也欣喜不已。后来司法局还是去退了我的机票。虽然局里终究没有为我破费,但我内心感恩。

后来过了好多年,李局长秘书告诉我,当时我去印度的事并非我知道的那样简单。材料报上去后,市外办却不批。原因是司法局怎么能派一个诗人出国。李局长得知后一早电话打给司机,让接了他直奔上海外事办公室……很快,我的公派出国批件办了下来。

后来我又接邀请,去韩国和日本出席世界诗会时,李局长早已离休了。可我还是告诉了李局长,李局长眉眼笑得弯弯的,心眼里一派快活。去日本前那次,我与他告别后已经走远,却又被他再度叫回。他笑呵呵地说,小陆,我请您去饭厅食堂,咱点几个菜,为你饯行。那次饭毕临别,你再次扬手对我说:小陆,给我看着点啊,千万别把自己弄丢了!我每次出访,局长都要这样对我说。

当今编辑书稿,读此,有种感动比山高比海深。生命中的这些瞬间,是人间最美好境界的抵达。我在向前奔着跑着时,知道背后有许多双热诚的眼睛在关注在期待,其中有一双最亮最闪的眼睛,就是李局长。

而今李局长,你是去了哪里了呢?

此时此刻,我回忆着你的音容笑貌。打开的笔记本中,你的精气脉息扑面而来。那是在种种会议上,我坐在下面做的记录。你常常是双臂交错着双肘搁在桌子上,身子前倾,像谈家常似的说着话。有时就干脆从主席台上下来,在我们座位间边走边说边穿梭。你发言从来就没有稿子。现在我随手摘几段重温:

“我要批评的人,总还对这人抱着希望。”

“谁当了先进,什么都得先进,这不是逼着人装假吗?”

“至今我国政法学院没有开设一门‘劳改学’,我在会上及司法部多次提出过,现在这个任务,我看上海应该承担下来!”

“不要他对你不好,你也对他不好。这不是搞买卖。厚道些,不要尖刻;宁可人负我,而不可我负人。你对我不好,我仍对你好,叫别人永远欠你的账。”

“拍马屁的人,都想骑上马的。”

“青浦三个学校,都是当年动工,当年招生开学的。当时我那里也不请示,请示三年也没人答复;不请示,三年也没人过问……凡事不能言而不决,决而不定。领导就要在争议中决策,在事态纷繁不清大家都没有把握时拍板,这才能体现出领导的胆略与勇气。”

“官僚主义的惰性,是写好发言,总结套话,甚至连简报都写好了才开会,这是对我们的讽刺!”

“一个人,太看重钱就不值钱了。”

…… 

李局长,今夜,我仿佛又看见你风风火火地奔走在监狱农场的水泥路上。有次李局长与常年在农场工作的财务科长,同去一处叫“花果山”的地方。上车后那科长说他不认路,李局长说,那我给你带路……

又听人告诉我说,早在1983 年,李局长来司法局还不到一周,忽接电得知军天湖农场发大水。李局长在次日清晨6:30 就出发,先车,再拖拉机,又划船,再步行,从宣城到场部有41 里路。而后又去白茅岭农场,在齐腰深的水里摸索前进,当时还发着烧的李局长到目的地时,已是深夜一两点钟了……我知道现在的交通,早已今非昔比,但那段历史却刻在许多干警的心中。

又有次,我跟李局长下农场去采访。在一处搞糕团承包的小工场里参观后,李局长赞扬了几句。后来回到住地时,当地司机捧出几木格糕团欲往李局长房间送。李局长站在车边沉下了脸,目不转睛地看着送糕人的动作。空气顿时紧绷。来人尴尬地赔着笑说,李局长,让你尝个鲜的,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李局长还是沉着脸,转头问,谁要买?要几斤?人都摇摇头。他又回身问我,陆萍你要买几斤?我说我不要。李局长说,拿回去!声音硬得像块铁。据说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送东西了。

想起一件近事。那天是1996 1 28 日,我写的长篇纪实《黑色蜜月》改编成话剧,在上海兰心大戏院公演(由现代人剧社制作、方亚芬领衔主演)。上午我去给李局长送票。李局长高兴得一定请我在他家吃午饭。郭老师就炒了两个菜,一个是胡萝卜炒香菇,一个是红烧粉丝,还有一大锅鱼汤。

李局长说,为什么不搞成火锅?说时迟那时快,郭老师刚离席去拿碗,李局长已出筷将鱼挟起,并将胡萝卜和粉丝统统倒进了汤里,这就是我们的李局长……

在那天下午,李局长还与我谈起一个叫徐立的女同志23 年来受苦平反的事。这位老同志从事德译,对于所受的委屈,心平气和,只是要求户口能早日迁回。李局长知道了后亲自去了徐立的家,到了家门时,见要爬五楼,又觉体力不支。他让司机代他上楼看望问候。

徐立激动得立即下楼,大家在小车里谈了一会儿。接着李局长又去了七支队找厂长问处理的情况。结果几天内所有问题全部解决。

李局长在与我说起这个与他素昧平生的老同志时,是那么动情。我曾在李局长的客厅里看过徐同志的来信,信字里行间那份深刻的平静,让我在感动中久久无语。其时李局长在客厅里来回踱着,忽而驻足,用右手在空中竖起食指,对着我声色俱厉地说:“这就是我们没有做好的事!”

在这一天,我怎么会知道,李局长的余生只剩下511 天了呢?

记起有一次我得知你又病重,便急急忙忙赶到华东医院。但是病床上空空如也。当时我欣喜不已给您留了条,说寻到这里扑了空,证明您身体已大大康复了,见了空病床真比见了您本人还高兴。后来我知道,您将我留条上的话,开心畅怀地告诉了好几个人。

李局长,那么您现在又去了哪里了呢?我总是不能相信您就真的安下心来,歇在一个精致的小地方了。我想,您只不过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干着你还想干的事情;或者,您还在赶路,去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地方……

李局长,您慢着走噢,一路保重,走好!

 

1997-6-29,2020-6-6重读修订光辉温暖亲切宽和妙理达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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