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的发现——《世说新语》品读之72
(2018-04-02 15:3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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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文帝余嘉锡世说品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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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中的有些故事,读起来是比较费神的。“尤悔门”中有则故事是说晋简文帝司马昱有天看见田地里的稻子,不认识,就问左右是什么草,回答说是稻子。回来以后,三天不出门,说:“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翻译过来就是,“岂有依赖它的果实生存,却不认识它的植株的!”因为故事是在“尤悔门”,这一门都是记录个人的过失或懊悔的,显然是说简文帝由于“不识稻”而产生悔意,就闭关自省了。
后来很多的读者,对简文帝的话是持有保留态度的,如刘孝标在注中就说,“文公种菜,曾子牧羊,纵不识稻,何所多悔?此言必虚。”认为简文帝似无必要说出这样的话。至于怎么个无必要法,则关键在于前边的“文公种菜,曾子牧羊”典故的意思是什么。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关于刘注,作了两项工作,一是指瑕,二是诠释。他参校古籍旧典,指出刘注“文公种菜,曾子牧羊”中“‘菜’当作‘米’,‘牧’当作‘驾’”,因为“《新语·辅政篇》曰:‘故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长。文公种米,曾子驾羊,相士不熟,信邪失方。察察者有所不见,恢恢者何所不容。’《说苑·杂言篇》曰:‘文公种米,曾子驾羊,孙叔敖相楚,三年不知轭在衡后。务大者,固忘小。’刘子《新论·观量篇》曰:‘项羽不学一艺,韩信不营一餐。非其心不爱艺,口不嗜味。由其性大,不缀细业也。晋文种米,曾子植羊,非性暗蠢,不辩方隅。以其运大,不习小务也。’”这样语意就很明确了,“此言君子可大受,而不可小知。故智有所不明,神有所不通。如种田当树谷,驾车当用牛,此愚夫愚妇之所知也,而文公、曾子不知。然不可谓之不智,何者?君子之学务其大者、远者,薄物细故,虽不知无害也。故曰:‘纵不识稻,何所多悔?’”做大事情的人往往忽视小事情,简文帝又何必如此这般呢?因而“此言必虚”。
不过,倘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一个人每天里都吃着稻米,忽然有一天在田地里遇见了稻秧,却不认识,心里总还是会有些起伏的,只是这种起伏,表现在简文帝身上,确乎是有些被“典型化”了,他因为不认识而忏悔,竟至于闭关自省了,是一种深度的心理自省。这种自省,在明代文学家王世懋看来,就是一种“良心的发现”。他在读完这则故事后评论说,“简文生富贵,不知稼穑艰难。此愧大是良心,而注驳之何居?”简文就只是良心上感到愧悔,你刘孝标废话那么多干嘛?简文帝生长于富贵之乡,然而作为执政集团的重要成员,却不知道种庄稼的艰苦,老百姓的艰难,突然良心发现,不应该感到愧悔吗?
这样一种良心的发现,不要说表现在简文帝身上,就是对于一般的人的个体来说,亦是再正常不过了。佛洛依德人格结构理论认为,人格由自我、本我、超我构成,超我处于管制地位,是个体在生活中接受社会文化道德规范的教养而逐渐形成的。超我有两个部分的表现,一为自我理想,是要求自己的行为符合自己理想的标准;一为良心,是规定自己的行为免于犯错的限制。超我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内化道德规范,内化社会及文化环境的价值观念而形成的,其机能主要在监督、批判以及管束自己的行为。超我的特征是追求完美——一种本性得到满足,按照至善原则行事,代表良心、社会准则和自我理想,要求自我按照社会可接受的方式去满足自身。它所遵循的是“道德原则”,是现实能够允许,且自我高度赞扬的心理集合,是人格结构中代表理想的部分。以这样超我的精神分析理论去观察晋文帝的言行,当然就容易理解了。自然,对于任何的普通的人的个体,亦是适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