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书话在中国出版业一直是个小众的题材，但它也承担着中国文学、艺术、学术等补遗的重要作用。总感觉书话是个无心插柳的事情，只要沉得下心，屏得住气，按得了浮躁，就会生成自己的阴凉。关于中国的书话这个领域，理洵兄能简单介绍一下它的概观吗？让所有爱好阅读的人也了解一下自己钟爱的阵地是个什么状况？让自己的阅读不觉得那么孤单。
　　说来有趣，“书话”这个词语，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没有这个词条，有一个和它相近但绝对不应相同的词条是“书评”。据说，首先采纳“书话”这一通用概念的，是书话大家阿英，他一九三六年写了一篇《〈红楼梦〉书话》，对《红楼梦》进行考订；次年，写了三则《鲁迅书话》，则被认为是完全意义上的“书话”了。
　　关于书话，唐弢的几段文字一直被奉为圭臬，有必要原文引录，其一：是他一九六二年六月所著《书话》出版，序中有云：“中国古代有以评论为主的诗话、词话、曲话，也有以文献为主，专谈藏家与版本的如《书林清话》。《书话》综合了上面这些特点，本来可以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不过我目前还是着眼在‘书’的本身上，偏重知识，因此材料的记录多于内容的评论，掌故的追忆多于作品的介绍……我曾竭力想把每段《书话》写成一篇独立的散文：有时是随笔，有时是札记，有时又带着一点絮语式的抒情。”
　　其二：是一九八二年九月，《书话》增订为《晦庵书话》出版，新作序中则云：“我写《书话》，继承了中国传统藏书家题跋一类的文体，我是从这个基础上开始动笔的。我的书话比较接近于加在古书后边的题跋。”又说：“我个人认为：文章长短，不拘一格，应视内容而定；但题跋式的散文的特点，却大可提倡，因此，正如我在《书话》旧序里说的，我也曾努力尝试，希望将每一段书话写成一篇独立的散文。书话的散文因素需要包括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的气息；它给人以知识，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这样，我以为书话虽然含有资料的作用，光有资料却不等于书话。”
　　这几段文字，大致已说清了“书话”，倘若溯其源流，则古之志目题跋，为其肇始，已为学界所公认，只是现代书话，正如唐弢所强调的，应多一些散文因素，“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的气息；它给人以知识，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因而所谓书话，就是以散文随笔的方式介绍与书相关的版本资料，讲述与书相关的杂闻轶事，品评书籍带给人的意味情趣的文字。
　　从严格意义上说，书话是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兴起的，而且黄裳以为，阿英为新的书话的“最早的先行者”，“他在一九三五年写《版本小言》，就将‘新书’的版本价值拿来与旧书相提并论，在当时可能是惊世骇俗，在今天，则正是高明的预见。”（《银鱼集·阿英与书》）。一九三五年三月，阿英的《夜航集》出版，书中文字以读书小品、考订随笔为主，几乎与此同时，周作人的《夜读抄》亦出版面世。此时，郑振铎、周越然、顾颉刚等人都活跃在现代书话的写作上。唐弢的书话亦为绮丽之风景。
　　在我的印象中，系统而规模宏大且影响力深远，掀起了读书话、写书话热潮的书话丛书的出版，首先是北京三联书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陆续出版的一套书话丛书，有唐弢《晦庵书话》、郑振铎《西谛书话》、黄裳《榆下说书》、孙犁《书林秋草》、杜渐《书海夜航》、叶灵凤《读书随笔》、冯亦代《书人书事》，以及姜德明《书味集》、董鼎山《天下真小》等，已影响了几代读者。而后，在一九九六年，北京出版社策划出版了由姜德明主编的“现代书话丛书”，有《阿英书话》、《鲁迅书话》、《周作人书话》、《郑振铎书话》、《巴金书话》、《唐弢书话》、《孙犁书话》、《黄裳书话》等，又对五四以来最有影响的书话作品进行了一次系统的整理，使书话这种文学体裁的走向更趋于成熟。
　　除此而外，还有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由脉望主编的“书趣文丛”系列丛书，作者云集，施蛰存、金克木、谷林、辛丰年、董乐山、金耀基、朱维铮、施康强、扬之水、谢兴尧、常风、金性尧、吴小如、舒芜、朱健、思果、王佐良、邓云乡、黄裳、陈乐民、资中均、罗长培、周越然、周劭、谢国桢、董桥等等，大致有六十余位，蔚然而为大观。这一套丛书，在作者的挖掘上，题材的丰富上，体裁的拓展上，思想的包容上，艺术魅力的展示上，都为书话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当然还有一些书话丛书的出版。总之，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书话之作大行其道，深受读者喜爱，尤其是一些学者，走出书斋，在严肃的学术研究之余，也以轻松的笔调写出学术小品，与书话相结合，散发着浓厚的书卷气息，而一般的爱书人，也在抚摸书卷之余，援笔抒写与书相关的版本资料，讲述与书相关的杂闻轶事，品评书籍带给人的意味情趣，在全社会已经形成了一道靓丽的文化景观。
　　八、你寻书、访书、问书，有什么独特的爱好？就是对某几类题材情有独钟的。《与书为徒》、《猎书记》这样的标题里，都隐含着一种与书为伍的快乐。这种快乐你认为是什么？因为不仅仅是书，还有因书而相识的人，因书而发生的事，在你的书里，这些东西编织成了一张张安静平和又有张力的网。
　　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因为读书于我实在没有什么实用的目的，唯一就是自己喜欢，可以打发无聊的日子。高兴时会去书店看看，买几本书再为自己添加一些快乐的辅料；不高兴时也会去书店看看，等同于借酒消愁的疗伤。有时因为某个领域自己想下功夫钻研一下，也会跑遍整个西安城去找寻相关的书籍，但似乎并不经常发生。现在年齿渐长，兴趣已大不如前，很执著地找某一本书的情况几乎没有，有了就读，没有了也无所谓。觉得时间长了没有到书店溜达了，就去走一遭，买不买书倒是不打紧了。
　　我读书几乎就在文史哲金石书画方面，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书，就很快乐。在买这些书的时候，或者阅读的过程中，生活，或者书中的人和事，每与自己心有灵犀处，就感到十分惬意，往往会用文字表述出来，因为与书相关，就写成所谓的书话，这几乎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几年，因为和各地的书友们有了交流，书里书外的人和事，正如你所说，编织成了一张张安静平和又有张力的网，而且这样的网越织越大，越织越多，都是让人感到十分幸福的事。因为有幸福感，所以快乐。
　　九、书有聚散，如同人有离合，书是理性、感悟和灵魂的聚集地，读书在本质上，是独立安静的事。但安静、孤独又给了人创造的源泉。你写作的时候，这些书林一叶里藏了你内心的哪些东西？它们和你的工作和日常生活有过冲突吗？感觉你的文字里有着你的第二人格，我很喜欢那种安静，能够慢慢把时光推远又拉近的东西。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与书中的文字每有契合处，就会自然地用语言表现出来，形成文字。自己的所思所想和工作与生活有时会有冲突，亦为极其正常的事情。我喜欢自己的文字尽量脱去小我的表现，脱去小家子气，尽量不以自我的局限性去影响读者的情绪和欣赏的自主性。另外，写作于我，纯属业余，纯属是读书之余的一点雅兴，实无太过于实用的功利目的，说票友亦无妨，喜欢沉潜、安静，喜欢“半生心力坐消磨，纸上烟云过眼多”的状态，浮生愿向书丛老，如此而已。
　　一〇、这样的书话人生和这个喧嚣的时代，你统一的很好，甚至不需要作出任何艰难的抉择，自然而然的人生就这样按部就班的有了自己创造的空间，书里有了人生，书外也有了人生。会不会因太过靠近书，太过安静，少了人生的刺激，为此生过遗憾？与书为徒的生活给你的人生带来了什么样的满足感？
　　对我来说，读书也仅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过是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多一些罢了。生性好静，但也不拒绝偶尔有一些生活的冒险行为的尝试，有时倒是真心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斑斓多彩一些，都是人之常情。这个社会诱惑很多，能够守住自我，安静地读书，要有一定的定力，我的生活的能力是比较差的，似乎除了读书之外，也不大喜欢再做些别的事情，因而在自我克制方面，几乎就不须考虑。另外，总还是对读书有兴趣，兴趣是最好的陪伴，因而自己总是觉得充实，觉得满足，觉得生活真是太厚待于自己了，能够衣食无忧地读书，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个人生活的路都有不同，不管你做着怎样的选择，也许都会产生一些遗憾，但有一点就是，干着自己高兴的事，总还是遗憾能少一些。
　　一一、搜罗的书太多，有没地方放的困扰吗？对阅读电子书，有排斥吗？未来，纸质书会消失吗？
　　书积累得太多，没地方放，这恐怕是绝大多数爱书人都会遇到的困扰，即使是拥有私人读书楼的人，亦是概莫能外。我的藏书大致在五千册以内，好几处堆放着，办公室的柜子也已经满了，可还是在不停地买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总量控制，五千册，足够了。其实人的精力是十分有限的，茫茫书海，一生中也看不了多少本。年岁渐长，要学会做减法，少买书，无用的书可赠予喜欢它的人，都未尝不是有益的事。
　　我不排斥阅读电子书，它的容量大，查找方便，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纸质书本的不足。我的博客上有一个古代笔记文库的链接，如果是纸质书本，恐怕几个书柜也堆放不下。还有沈从文与汪曾祺作品的链接，随时点开就能翻看，方便极了。但传统的读书人，可能都会有一种恋旧的情结，手指划过书页，在书页的空白处能够随意地手工批注，才觉得踏实，才觉得有些情趣。
　　私下以为，纸质书本不会消失，它和电子书一起，不过都是一种阅读的工具而已，但明显的改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传统的纸质媒介的阅读分明是受到了冲击，它也在适应形势，起着一些微妙的变化。
　　一二、关于书，请告诉读者你爱它的方式？爱，据说就是改变，改变我们自身。
　　对于书，最大的爱就是阅读它，理解它，让它丰富的内容来扩展我们的知识、情趣和襟怀，让我们觉得快乐，觉得幸福，觉得读书而并无光阴虚度的遗憾，大致如此，亦为满足。
　　一三、和书有过艳遇吗？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与书有过心跳的感觉吗？
　　原来有，现在很少有。时光在慢慢改变一个人，让他渐渐没有青春的冲动了，没有太多的欲望了，一切都将归于恬淡，一切都将归于平静。静坐书斋，已是福分；无须妄念，惟有感恩。
　　

                                                     二〇一四年一二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