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俨少抗战胜利初期自蜀地东归故土南翔,乘木筏在三峡中行走了一个多月,画家的收获,说是比读十年书得益更多。在旅馆偶遇关山月,见他用一本小册子,很细心地记录所见景物,而他则恣情观看,从不勾稿。关山月劝他勾些稿,他说他看山看神气,吴道子所谓臣无粉本,并记在心,当然也是一种下生活的办法。
关山月的记录所见景物,大致亦就是画家们所说的写生,按照比较学术的说法,所谓写生,就是直接以实物或风景为对象进行描绘的作画方式。写生的概念其来也久,自五代而宋,范镇的《东斋纪事》中就有了“写生赵昌”的说法。写生的对象,可以对静物,可以对风景,亦可以对人物,不过对人物,有些画家则称之为写真,而不是写生了。写生现在成为美术学校的必修课,有人总结写生的目的,不外乎就是提高技法,收集素材,体验生活,创新方法等等,其实说得通俗些,就是练手,练眼,练心,不断提高作画者本人的造型能力、空间关系的处理以及画面效果的提升能力罢了。
中西方画家对于写生的理解有所不同,西方画家把它作为重要的创作手法用来收集素材,而东方画家则重视心灵与世界的沟通,亦如陆俨少所谓看山看神气,吴道子所谓臣无粉本,并记在心,似乎都有传统的因素及习惯在里边,重视的是个人主观臆造的提炼。还有一个客观的因素就是,中国绘画工具的限制,不好携带亦不利于户外写生。当然现在,写生的观念明显是有了大的改观,东西方绘画理念分明是有了融和;工具问题亦得到很好的解决。辛卯年夏天我陪长安画家翟荣强先生到秦岭山中采风,他在留坝张良庙里对着花丛写生,我见他所用的画笔,笔锋应是硬毫,笔管则贮着墨水,上端封闭,并不会改变了传统的绘画习惯,倒亦是好。忽然天降大雨,我从庙里借了雨伞,为他遮雨,他则坚持着完成了写生,实是极好的回忆。
写生的“生”,总能让人联想到美学概念上的生与熟,虽二者并不一定要有十分密切的关系。郑板桥谓“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画”,艺术家总是在“写生”中汲取营养,而又称“未画之前,不立一格;既画之后,不留一格”,生与熟,了然于胸,可见生中见熟,熟中见生,画到生时是熟时,与沈德潜的话,“唯生熟相济,于生中求熟,熟处带生,方不落寻常蹊径。”相印证了。写生通过对自然的认知与把握,在艺术美学生与熟的辨证关系中,于画家来说,应是重要的概念与手段。
后来陆俨少说,他后悔没有听从关山月的劝告,四十年后,要想回忆在木筏上之所见,一切茫然,不复记忆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陆氏所谓,大致是在说着写生之于绘画,实是有着收集素材的功能,但我们从绘画的经验看,写生不惟如此,他对画家的创作来说,实在是不可以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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