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遵命参加一个讨论会，讨论对象是贯彻落实上级规定精神的一个实施意见，其中“严禁、禁止、不准”等等字眼满篇皆是，上行下效，理所应当，大家心里明白不过是走走程序而已，而已，因为所说内容，要说的早已说过，早已说完，正如知堂所言，“好思想写在书本上，一点儿都未实现过，坏事情在人世间全已做了，书本上记着一小部分。”（《灯下读书论》）不过讨论者的心态各各不同，却还是相当有趣的。

    意见中有关于出版的内容，是未经组织允许，不得擅自出版个人著作。有人好奇地问，我是各地去转了转，写了些游记，想弄个集子出版，难道也要让组织审核。答案是肯定的。那单篇游记要在报上发表，是不是也先要让领导看看。答案是肯定的。那我自行印一个书法集子，送送亲朋好友，行不行。不行，那是非法出版物。工作那么忙，思想和精力怎么能放在那些事情上面。

    尼玛。我心里狠狠地骂道，好在老子没有名字，看样子还真要上纲上线。我说，我对大家说一个常识，我们古代文学作品中，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作品是由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完成的，是不是现在的领导自己弄不了，也就不让下属弄了？如果领导说工作忙，不让屈原写《离骚》，不让王羲之写《兰亭序》，不让杜甫写诗歌，不让东坡写小品，那这世道还有神马意思？他们既然在工作期间写这些玩意儿不对，那就焚烧了去，永不叙用，那你家孩子还有书读吗？不是有《宪法》和《著作权法》么？我觉得还是要正确理解规定实质精神，不搞教条主义，发表意见一是要尊重法律，二是要尊重常识。

    尼玛。这让我想起早年的一位领导。有天他对副职说，那家伙，指我，整天趴在桌上看书，怎么行，过去和他说说。副职说，应该鼓励，你看，你让他写材料，要求当晚拿出来，他当晚拿出来，让他第二天拿出来，他第二天拿出来，他不看书学习，能按时拿出来么。那家伙当时闭嘴。后来终于有一天，发了火，说，还在报上发文章，工作这么忙，不务正业。吓得我停歇了好些年。现在听说那家伙从组织给他提供的平台上下来后，郁郁寡欢，终于卧床不起了，嘴也发歪，我心里默默为他祝福，祝他最起码嘴不要发歪，要不然平常日子里好多话说不清楚。

    大先生说，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了。以目下的情势，套用先生的话说，写文章有什么稀奇，哪里挤不出点时间，人家是把烟草局长的床上光阴和写性爱日记的时间用在读书和正经的写作上了。实在不行，真的想写，就用个笔名吧，免得多事。旧论新出，沉滓泛起，许是又要磨刀霍霍了，不过，亦如先生所说，“但因为泛起来的是沉滓，沉滓又究竟不过是沉滓，所以因此一泛，他们的本相倒越加分明，而最后的运命，也还是仍旧沉下去。”

    画家黄永玉在《比我老的老头》中写到他的表叔沈从文，说在总结自己的一生时说，“我一生的经验和信心，就是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这是一个人用一生写下来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