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一次，齐妈偷偷溜进齐齐的房间，猛然看见从他手腕上流出的鲜血，忍不住大声哭泣，“齐齐，妈妈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有个好歹的，我也割腕杀死自己算了。”齐齐还是心痛妈妈的，但是他心痛妈妈的方式，他能想到的对妈妈最好的方式，竟然只是少割了三次手腕，少飞出了三个枕头。

全心全意为齐齐而活的齐妈心痛无比招数全无后悔莫及——后悔3岁就读《三字经》，读就读呗，干嘛读一千遍呢？后悔起了齐圣一龙，齐贱一虫多好呀，好养活；后悔17岁还开车快递大小便，快递就快递呗，干嘛到17岁呀！后悔啊后悔，悔不该……当初……让子成龙……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哦……我一直以为那是最好……怎么突然就变了脸……是世道不好？学校不好？苍天梦梦？

现在的齐妈多么想让亲爱的儿子变成邻家儿子倒数第十的模样，只要齐齐不割腕，倒数第一都无所谓了。唉，唉，为时已晚，为时已晚，“天才”“第一”“蛟龙”这三只魔鬼已擒住齐齐了，它们合起伙来了。求求你们了，不要揪着我儿不放手，行吗？要什么都行，房子、车子，乃至我的命！

“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了“天才”、“大便”、“诗人”、“痛快”的齐齐那里听的见妈妈的心语，他被三只魔鬼鼓励着纵容着助推着，笃信下一次“鲤鱼跳龙门”“蛟龙飞上天”。齐齐低头俯瞰众生灵，扮演起秒杀地球生物的泰坦角色。

齐圣一龙心语到：“哼， 恶俗的学校，笨蛋的同学，既然我得不到第一，你们又不肯承认我是‘天才’，我的诗之杰作又不被认可。那我还客气什么？礼貌什么？你们这些不识货的东西，肯定是陷在地狱里了，好恶心哦，我都懒得搭救你们，更懒得咧开嘴说：你好、我好、他好、她好……更不值得睁开我那黑色的眼睛：看、瞪、瞥、斜……呢？”

假装泰坦的齐齐在众人面前真实的样子是怎样呢？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傲慢不屑？很可惜，恰恰相反——猥琐胆怯自卑低头拧巴，好别扭的丑样子哦。即使碰到豆逗，这个幼时玩伴，齐诗的赞美者，也只是低头缩肩匆忙飘过，最多从鼻孔里冒出一两个“哼”字，了得。

“妈妈，齐齐又胖了，脸上爬满了青春美丽幸福小痘痘大痘痘，我们八班同学也觉得齐齐挺可怜的，休学八个月差点饿死。我们也特别后悔，干嘛那时候拿齐齐开涮呢？我们真不懂事，如果那时我们大家对齐齐好一点儿，不拿大便小便说事，是不是齐齐就不会这么惨了？妈妈，我们那时就是觉得好玩儿，有个人被寻开心，觉得快乐极了，也没有站在齐齐的角度想，没想那么多呀。

妈妈，我现在高二了，是大人了，所以我见到齐齐总是主动热情的打招呼，特别想关心齐齐，特别想让他和我们一样欢乐，还像小时候一样的哥们，也算道歉补偿吧。可是他总是不理不睬的，拒绝关心。他从休学回来以后，总是低着头，嘴里哼哼叽叽自言自语，有时突然抬起头对着苍天挥手喊，我觉得齐齐的精神真的出毛病了。”

豆逗向妈妈描述着复学归来的齐齐，忏悔着曾经的年少轻慢。

时间都去哪啦！那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齐齐不是班里第一，是第十一，所有人都觉得第十一名对于齐齐已经封顶，齐齐应该知足了。所有人都觉得齐齐应该从第一名和天才梦中清醒走向正常了。

在这风平浪静的海面谁都不知道齐齐心灵深处的波涛，那些“天才”“第一”“蛟龙”卷起的汹涌。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是庸庸，是齐齐平日里最“哼”的同学之一，他恰巧和齐齐住在同一个小区，窗户对着窗户。

“那个笨庸庸，他，他，他凭什么第一呢？他比我的智商至少差着2个等级呢。就他那德行，我下次一定超过他，至少要比他多十几分呢。”

齐齐为了超过庸庸，偷偷研究着庸庸第一的理由？想起来了，每次睡觉时，对面庸庸家的灯还亮着。一定是庸庸念书的时间比我长，才考了第一呢。哼，笨庸庸，臭庸庸，我就不信我比不过你呢！

从此庸庸家的灯光变成了齐齐的熄灯号，不，至少要多1个小时哦。“我是天才，我是第一，我是蛟龙”，只要少睡觉，不睡觉，我就不信超不过庸庸。“我行，我行，我一定行，我是谁？我是有九条命的变形金刚哦！”齐齐一天早中晚三次念咒语，自我激励，更频繁的割手腕，抽自己。

哎，齐齐终归是肉做的，没有九条命，想睡觉也无眠了，无眠更好，可以整夜整夜的做题了。再一次考试，齐齐变成了正数第二十一，被三架魔鬼擒住的齐齐又检讨又自我反省，突然发现是吃饭占用了时间，从此齐齐将吃饭省略了。心力交瘁的齐妈只得在齐齐学习的时候强喂太空食品，齐齐还是内疚，总觉得占用了时间，犯下了极大的罪恶。

又一次考试，齐齐变成了第三十一名。哎呀呀，我的天和地！咒语紧念，魔鬼紧逼，齐齐下定决心用生命兑现“魔鬼”的功名，咒语的呼天抢地。不成功便成仁，不吃不喝不睡，学习学习再学习，冲锋冲锋再冲锋，加油加油再加油！

轰隆隆！倒下了，齐齐倒在了“第一”“天才”“蛟龙”三只“魔鬼”搅动的泡沫里，躺在了上帝温暖的怀抱中。只是齐齐倒下的方式像泰坦扑朔迷离。

齐齐是某星期一的中午从学校二楼楼道西头的一扇似乎是关着的窗户跌落的。调取录像显示，没有人推齐齐，而他似乎也没有一般自杀者那样的笃定或迟疑。齐齐所有的动作都像梦游，像慢镜头一样匀速连贯曼舞。录像中的那个楼道似乎变成了太空舱，齐齐在半空中无特定目标的慢慢漂移，似乎所有的窗户都不存在了。更奇怪的是那扇窗户，录像中他明明是从那个方向跌落的，可是窗户却还是紧闭，玻璃完好无损，没有一点儿被撞击的痕迹。还有更奇怪的，齐齐身上没有外伤、没有内伤、更没有一丝血渍。最令人迷惑的是，以他当时35公斤的体重，从二层楼的高度坠下，不可能摔死。

齐齐的回家竟然像齐齐来时一样充满神迹，世界还有多少我们人类意识不可解答的谜题。

齐齐没有被学校追记为“学习英雄”、“革命烈士”、“三好学生”，齐齐只得到了医生给出的地球生物太平常太平庸的死因——厌食症导致心脏严重营养缺失——心脏用尽了最后一点点儿能量以后——骤停，医学术语叫“心源性猝死”。

听到齐齐的死讯，八班的同学并不惊讶，像集体兑现了“哥德巴赫猜想”。豆逗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熨平了一直揪着的心，对妈妈说道：“妈妈，齐齐终于解脱了，齐齐活得好辛苦，很久很久了我就没看见齐齐笑过，哪怕是装的笑笑都没有。齐齐只剩下念书了，从来就没有欢乐，学习成绩成了齐齐最后一根稻草，可是齐齐的成绩又总是不好，无论怎么努力，就是不好。齐齐活得好累，好辛苦，好孤独。

妈妈，你还记得我们在幼稚园的时候吗？那时的齐齐可好了，单纯、实诚、没心眼、快乐极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喜欢分享的小朋友，他从来不会藏起玩具，哪怕是他最心爱的玩具，所有的玩具都毫不保留的拿出来和我玩，那时我特别喜欢齐齐，特别喜欢和他玩。上小学又正好和齐齐在一个班，那时我个子小胆子也小，在学校经常受欺负，齐齐还保护我呢！妈妈你还记得吗？我一二年级时经常去齐齐家玩，有时为了玩的痛快就住在齐齐家了，每次齐齐都特高兴，把好吃的统统拿出来给我吃。好像有一个中秋节就是在齐齐家过得，你还说：‘嘿，豆逗，团圆节，你还得和齐齐团圆呀，真傻。’你那时经常损我挖苦我。齐齐妈妈可从来都不挖苦齐齐呃。”

“豆逗，你小时候比齐齐鬼多了，一点儿都不省油，不挖苦你挖苦谁？小小年纪就批评我，3岁的时候，有一次等公共汽车，一个姐姐问路，那个姐姐刚走你就拉着我的衣角说：‘妈妈，妈妈，那个路叫程林路，不叫程林庄路，你说错了，你说错了。’跟我一起等车的有我们学校的宣传部长赵哥哥，他是我的男闺蜜，他肆无忌惮的嘲笑：‘嘿，乐乐，好笨耶，你们家，是你管儿子？还是儿子管你呀！’我当时羞的呀！无地自容，可是我无话可说，因为确实是你——我3岁的儿子说的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