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笨妈一起长大(5)
(2014-04-23 12: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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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逗豆妈教育常青藤无常 |
分类: 室内四重奏 |
第05节生命无常
赴美最后一周的周三,陪妈妈到西海岸湾区玩了四天的豆逗上班去了,还陶醉在斯坦福、伯克利校园美景百无聊赖什么也不想做的豆妈打开了豆逗的电脑,无意中看到电脑深处的2个字“十诫”,豆妈迅速打开标有“十诫”的文件夹,十个有关生存悖论的电影名字展现在豆妈面前.豆妈又打开谷歌搜索,原来这是波兰作家式导演基斯洛夫斯基精心制作的10个电影短片,还曾获1988年欧洲最佳影片奖,影片展现了上个世纪80年代波兰首都华沙普通市民日常生活中的道德悖论,这些一直存在却难以艺术化呈现的矛盾纠结的生活场景被基斯洛夫斯基用十个短片成功地固化在了时空中。
豆妈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第一部《十诫之一——生命无常》。
电影中8岁男孩波威在见识了死亡(见到因冻饿而死在雪地上面的狗)之后追问爸爸,追问姑姑生命是什么?死亡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死亡?死亡会留下什么?精于计算、相信科学的科学家爸爸和相信上帝、虔诚祈祷的家庭主妇姑姑,对波威给出了完全不同的但同样是似是而非的回答。
一直没弄明白死亡是什么的波威,最后还是被无法计算、无法估量的“无常”带走了,永远地带走了,再也不会开口叫爸爸,再也不会问姑姑:“姑姑,快告诉我妈妈梦见了什么?”波威以自己冰冷的身体给精于计算和估量、相信科学可以搞定一切的爸爸出了一道无解的悲伤之题。
豆妈看着电影中冰冷僵硬的波威,满脸泪水汗水的父亲,火堆前端坐的神秘青年,流泪痛苦的姑姑,莫名自爆的墨水瓶,酷似大象形状的墨迹,正巧重感冒的英文老师,无端开裂的冰面,“生命无常”这四个字又一次爬上了豆妈意识的最表层。
这个世界死去的人终归比活着的人多很多很多很多,生命真的是一件时空偶然赠与我的礼物?与浩瀚的宇宙光年和悠久的地球年龄相比,8岁和80岁有差别吗?死亡只不过让我松了一口气,归还了偶然的礼物,回归到了更多人的队伍,让小小的偶然变成了更有力量的永恒,这有什么不好呢?对于变成了永恒的波威,再也不会痛苦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再也不用想妈妈;再也不用担心爸爸的离开;再也不用……死亡真的比活着不好么?只是被波威陪伴,被波威纠缠,被波威绊住,被波威麻烦的爸爸的痛苦变成了不变的永恒,直至他自己的生命变成永恒。这似乎很不好,但有什么办法呢?生命本来就是用来博弈、找乐、纵情、赌博的。借用电影中的对白:“如果我有能力有野心有机会我就会很成功,我的成功会促进公共利益,让别人过得更好。波威,这就是活着的意义;但爸爸有时失败了,自己过的不好,也为别人的好做不了什么……”
豆妈继续电影的对白:“如果我能操纵‘时也命也运也’,我就会成功。如果我当上了一名投资银行家,如果你手上有1万只股票,我来帮你卖掉它们,我可以赚好多好多钱,我会非常非常喜欢我的工作,我会帮助别人,我会变成百万富翁,我会买一所大房子,这会让我快乐。但是但是,我们有时不但会失败,甚至会彻底的失败——主动或偶然的生病、死亡,然后,没钱看病;没办法收自己的尸,没办法去医院,没办法自己去火葬场,还要麻烦爱我的人花钱、搬运,我不但为别人的好做不了什么,还让爱我的人辛苦、受累、费钱、难过、真的和假的悲伤,但这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输的败的这么彻底呢?”
在人生的赌场中,输的败的很严重的人真的不一定是IQ偏低的人,像波威这样天生聪明伶俐、敏感多思、闪烁圣洁光芒的孩子更容易被魔鬼相中。
在周三夜晚的睡梦中,引诱浮士德的魔鬼梅菲斯托又来到了豆妈的梦境中。梅菲斯托似乎是在豆妈的耳边对豆妈耳语,又好像是在悄悄对波威自语:“波威,你太聪明了,8岁就问生死;波威,你太敏感了,2岁就用你的哭声把妈妈烦到了他乡。波威,你看到的那条死狗是我放在那试探人性的,只有你跪在它的旁边,抚摸它的耳朵,为它的死亡痛苦。自责狗狗在这里孤独地死去,我却在那里为‘算出猪小姐追上克米只用10分钟’这种没有生命的算术题而兴高采烈。那条像试金石一样的死狗,让你怀疑爸爸的无所不能,因为爸爸不能确定地回答你,死亡是什么?死亡会留下什么?这些刚刚进入你稚嫩大脑的问题。波威,你知道吗?所有的别人,包括其他孩子、成人、老人都远远地躲着那条死狗,侧目而过。我向上帝汇报说:‘那条狗只有一个8岁的男孩波威为之正目,为之跪下,为之抚摸,为之难过,为之流泪,为之自责;还追问爸爸,追问姑姑,忧郁地思考生与死。波威活得太痛苦了,8岁还没有见过人类真正的丑恶,就这么深深的痛苦和自责。上帝啊!你不收了波威,就太不神道了!’波威,上帝怜悯你,上帝拣选你,为了终止你的痛苦,准我收了你,送你到天堂来做天使。
怎么收?这是个问题,我可不想折在收你这件事上,我要干的非常专业,要有相当的技术含量,要对得起上帝对我的信任,不能给上帝丢脸。首先要让你的所有亲人都感觉这是一场非常非常偶然的意外,是在他们自我感觉安全周到、万无一失时发生的。第二要收的利索,收的彻底,不拖泥带水,不留尾巴。我们天上有句流行语:‘不怕鬼偷,就怕鬼惦着。’波威,我可是一直惦着你的。华沙的冬季总是不会连续零下10度,今年的华沙似乎依旧,我耐心地等待,终于机会来了。圣诞节一过,华沙竟然连续8天最低气温达到零下12—14度。我又让你的爸爸鬼使神差般地在圣诞前夜给你买了一双崭新的黑色冰鞋做圣诞礼物。
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我看着老波威仔细计算湖面冰层的厚度‘哦,终于达到了257kg/m2压强了’;我看着你给气象站打电话;我又派我的影子追随着老波威去湖中20英尺深处用冰叉测试冰的实际厚度和强度,跟着他使劲踩着冰面目测它的压强。最后我终于听见他对一贯听话懂事的儿子发出了指令:‘波威,可以去滑冰了,但只能在离岸边15英尺的地方。’我听到这个指令,真的可怜你这个习惯于确定性计算的科学圣徒老爸,还没有长成大人只有8岁的你,当在冰面快乐滑动时,你的潜意识、意识、行为就会完整地连成一体——你要骄傲的占领你能占领的全世界——你的新冰鞋要给你自己的全世界的所有角落带去欢乐,你要撒欢儿般地滑满整个世界——此时此刻小湖就是你的整个世界。15英尺那个抽象数字是什么?它会浮上8岁孩子的意识表层?他会小心翼翼的防范危险?一定不会!”
梅菲斯托突然用郑重的语调说:“儿童永远是乐观、向上、健忘、不记仇的动物,在他们的意识中只要吃好、睡好、玩好、有妈妈、有爸爸,世界就是美好的,儿童还没有学会从世界可怕的一面抽取并固化真正有价值的经验,更不会自觉地应用经验。儿童会快速地走过人生的所有危险和痛苦,然后记吃不记打地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所以对于还没有建立完备、严密、理性、逻辑系统和逆向思维经验系统的小傻瓜,对于没有自制力却自以为可以不受物理约束和社会约束的无所不能的小小超人,父母的监护、陪伴、呵斥、教导、启蒙甚至打屁股,都是肉身和心灵健康长大的必不可少的要素。”
梅菲斯托突然回过神来,用欢快的语调接着自语:“幸亏有这些科学圣徒的老爸,我才有机会收波威——从灵魂到肉体。我继续实施着我的计划。前一天我用魔法让教波威英语的老师得了重感冒。果然如我所料,下午2点,波威兴奋地从英语老师家冲了出来,回家拿了冰鞋,波威真不愧为是科学圣徒的儿子,还顺便问了问电脑,在输入了温度、天数、压强等数据后,电脑高兴地打出了:I am ready (我准备好了)。嘿!万无一失,我去滑冰了,我是聪明的好孩子。
同一时刻,我漂浮在湖的上空,准备在湖的中央为湖的肚子做一个小手术。湖边波威在小朋友们的簇拥下,在羡慕妒忌恨的目光中穿上了漂亮的黑冰鞋,像黑天鹅一样优雅地展翅飞翔。
我终于用我的——他们看不见的厉手在湖中央轻轻地划了一小下,同时让老波威书桌上的墨水瓶慢慢裂开,让缓缓渗出的墨迹变成陪伴波威睡觉的毛绒玩具大象的身影……我终于成功了。丢掉波威的躯壳带着波威的灵魂回到了天上。举目下望,看见波威爸爸的泪水和汗水滴在没有灵魂、没有气息、冰冷僵硬的小小肉身躯壳上,我的内心似乎也有了一点点儿波澜……
此时波威的灵魂突然说话了,‘梅哥,谢谢你带我飞翔,谢谢你带路去天堂。我1岁就感知了生的痛苦,我曾被7层床垫下的一颗小小黄豆硌得彻夜痛哭;我曾被巨人们巨大的呼吸声震得头晕心闹。后来我长大了,我怕爸爸讨厌我,我怕爸爸像妈妈一样离开我,我埋藏了所有的痛苦,装出很听话、很快乐、很懂事、很乖的样子。其实我真怕我长大,然后藏不住所有痛苦,然后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自己过的难过,还让别人为我难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不难过了,只是我独享快乐太自私了,梅哥,你一定要用你的魔力安抚爸爸、安抚姑姑,帮助他们,让他们快乐起来,我求你了!梅哥。告诉他们:放心,我在天堂很快乐!’”
豆妈突然从梦中惊醒,摸摸自己的脸,摸摸熟睡的豆逗,豆妈继续静静地躺在深深的黑暗中独自为波威垂泪。
在泪眼中豆妈向上苍祈祷:上苍啊!求您保佑我的豆逗,让我死在豆逗的前面,我可不要什么长命百岁,我可不想过“寿则辱”的生活,如果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已丢掉了最后一点点意义,丢掉了最后一点点尊严,求您收了我,我可不想赖活在尘世。至于死的方式,随您处置,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少给豆逗找麻烦,少给豆逗添痛苦。
豆妈回望往事,在和豆逗共同成长中经历的那些幸福、痛苦、危险、欢乐、平静、高峰、低谷、欣喜、纠结、困惑、烦恼、愤怒、喜悦、着急、醉心、耽心、心碎、彷徨……一幕幕像雷鸣闪电般快速在脑海中闪烁,似隐似现,似硬似软,似是似非,似实似虚,似清似浊……一种强烈的要写下来的冲动在胸中汹涌。豆妈翻身下床,拿出笔和纸,借着窗前微弱的月光写下了七个大字:
家有豆逗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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