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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少年北方

29.割裂

“一段古老的传说正在消沉……

鹿铃要在林中迷失，

篝火舞仍然在飞转，

桦皮船漂向了博物馆，

那里有敖鲁古雅河沉寂的涛声……

化冻的冰河传唱祖先的祝福
为森林的孩子引导回家的路 

我也是森林的孩子

于是心中就有了一首歌

歌中有我父亲的森林，母亲的河

岸上有我父亲的桦皮船

森林里有我母亲的驯鹿

山上有我姥爷隐秘的树场

树场里有神秘的山谷 ……”

---敖鲁古雅.鄂温克诗人.维佳

黑土地，这里是我的家乡，我的祖辈迁徙、生存，传承的地方。那些远久的记忆传说，即将随着远去的脚步风声，消逝。

真正告别，心底里千万分的不舍，隐然预知，这即将成为我未来往生多年梦回千思百转的乡愁。把离别前的日程用小时来丈量。一分一秒珍惜着。行程里画满了四周山野行走的计划。

我想我是矛盾的。一方面向往未来大都市的生活，也终于等待到了合家团聚的结局；可另一方面，对挚爱的山林极其不舍。内心如钟摆般的摇荡。

可我，是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的。

不过随着父母戏剧般的几年里的离合，或者是“折腾”，被推来推去，相互“被”成全着安顿着罢。自由。

若有一天，我终将获得意志的自由，我要好好安排自己的命运。朝着自己最想的活法，活的不别扭，活的

自在。成全自个儿。

和母亲弟弟三下五除二地把已住下三年的小院子拆的七零八落。家当、待打包的行囊堆满了院子外。

熟悉的旧物，就那样随意地，没有任何隐私地堆放在露天空气里。不能带的便送人罢。前院的奶奶照顾我很多年。把很多旧家具杂物攒堆了送给她。带不走的书给春平。花花草草的，自生自灭去吧。父亲杵站在院子外，不知如何搭手，干脆和围观的、送行的、看热闹的邻居旧识热络地聊天。受着热捧，赞扬，夸赞其“本事大，念旧情”的言语不绝于耳，他似乎很享受这样被关注的氛围，应对自如的很。心底里很不喜欢这样的大肆张扬。心里暗暗担心，父亲仍然是十年如一日的这么爱show off，和母亲低调的秉性如此格格不入，将来生活，该如何相处啊。

看着他在院外神采飞扬的神情，高挑的个头，随意倚着身旁的树，打扮做派时新又潇洒。偶尔回过神又指点着我们搬着儿搬哪儿的模样，似乎好忙。唉，我这样的父亲。心底里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各色行李分离别装。往日的家，转瞬化身为数个诺大的木箱。旁边堆放着弟弟父亲盘过来的更大更多的木箱子。

有时，很困惑，人的安居，家的定义究竟该如何衡量。这物化的，被数量化的外在，便是我们赖以居身的家么？那些离合痛苦思念的往日，如何分门别类盛放？那些承载着的过去的种种快乐的、不堪的、甜美的、温情的记忆，又如何衡量，如何打包？

如果，可以把脑海中所有留恋的画面都带走，可也带不了情景中的人、事、物。一样是无谓的唏嘘而已。

即便未来有日聚首，也是物是人非了罢。

存在哪里？存在脑子里？淡忘了怎么办，该如何？念及此处，贪念顿生。唯有呆坐发痴不语。

那些带我淳厚如亲人般的友人，旧邻，久了便也会把我们忘却罢。

数日的亲友告别。来不及写信。姜涛，你在他乡，是否已经达成心愿考取了美院，应该至此踏上挥墨肆意的艺术生涯了吧。不知你的消息。只有心底里的默念祝福。多日里想着启齿摆脱春平代为打探姜涛下落消息，遂终作罢。又有何意义。

几个原本不熟识的同学送行，也让我意外的欣喜和感慨。礼物太多，也无法一一带走。只有感谢。

这种告别，滋生激发了人与人之间最宝贵最纯粹的情义，把每个人心底里对他人的看法，全部过滤清晰的干净，只留下诚恳的，情真意切的祝福。让我桀骜叛逆的心，生起许多感慨，生命里，应该有更多的阳光吧。这种善良的乡情，更让人不舍。也后悔以往的冷漠偏激的待人。也许，本应拥有更多的朋友，我何尝曾愿意尝试打开心扉，与他人真诚的交流相处。除了春平。

母亲，几日里心事起伏，我无法窥测清楚。临行几日，终见她神色清朗开阔，似乎豁然想开之意。

她看父亲的眼神，也逐渐温和。不再有对峙紧张的神色。偶尔间还有着搭肩低语的亲密接触。母亲神情竟有些羞涩生怕我们姐弟看见。他们的气氛，是我和弟弟快乐指数的风向标。随着他们愈见和颜悦色的相处，我和弟弟也越来越开怀起来。

南行的路程，十分遥远。要穿越黑龙江自西向东，再途径东北三省的火车，抵达北京，转“签”换乘，开赴西南的列车。过华北平原，西北黄土高坡，翻越秦岭，再入蜀地。计划在京逗留数日顺便游玩，也有家人真正相处、度假之意。

别了，真的别了。我爱的，黒土。

相似的情景，随着列车呼啸而过逝去的一幕幕景致，在眼帘掠过，逝去。

再见。

那年，是1989年夏。

电视里，黑白交织的画面，举国上下，正上演着惊天动地的大变。动荡交织的年月。

我们举家南迁。开始了，生命里新的旅程。

未来，不可知的宿命，在远方，合着南方的湿润空气，远远地，已向我招手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