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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少年北方

20. 白驹过隙

总觉白日无限地被拉长。时间过得太缓慢。

母亲送走弟弟之后，随后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的又把弟弟接过来若干次。聚少离多，这样的生活方式，从最初的大喜大悲的起落心情，到最后的适应，也慢慢过渡过来了。

母亲为弟弟搭建的砖砌小屋，时而入住进来。满屋子的欢笑、人声，生气；时而空荡荡几个月。母亲总会每日清晨进去擦拭灰尘。桌上的白瓷杯子，轻轻擦着杯沿儿。再轻轻放下，生怕太大的声音，会打破屋子里太安静的空气。桌面上摆放着第一次弟弟回来我们三人在草地上的合影。笑意盈盈。似乎没有任何时空的隔离。有时我也会在这间小屋子里住几晚。夜里翻着弟弟留在枕头底下的小说，似乎可以和他遥远地对话交流。幻想着我们的对谈，嬉笑，甚至是争执，以及之后的和好。这个程序，反复出现，令人越发的沉迷和留恋。

学校的功课越来越吃重了。有时没有课的下午，也在这个小屋子里，敞着风，温习看书。

玩伴来了有散，新结识、旧故交，不断组合变化。来来去去，只有和春平，保持着持久的，温和的距离。

春平的哥哥已经开始在场部工作。有时下了班，会过来给我带些好吃的。说是给我补补脑。我若不在院子内。他便把食物用报纸抱起来房子小屋子窗台前。

姥姥秋天的时候，过来探望我们。夜里在小屋子铺上厚厚的褥子，蜷着床上，和姥姥闲聊。母亲那段时间，忙着给其他孩子补习英语，跟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啦。

有时候和姥姥聊起关于“命运”、命数的话题。姥姥总说，人看面相，有时候说不准的。你瞧，你妈年轻的时候，生的白白净净，样子也好看；人家都说，你妈这生的是福相哇，命里有贵人。可福气的事情咋说呢。可她折腾经历的事情，好日子没摊上几年，幸福幸福，臭豆腐哪。所以说，命，三分天生，七分，是自己给的。

命里有贵人？是谁啊。难不成是我那个可恨又疏远的父亲。我忿然地摇头，绝不肯承认。

姥姥那些日子，也开始长吁短叹多了起来。命硬。性子太烈，这种东西，是钢，你克不住它，只能被它克住。有时不能太跟自己过不去。凌子，你要学会开解你妈妈啊，光顺着她心意，是孝没错。可这样会让你们在一条道上走的太远。有时候要回头看看，多顾忌顾及其他的事情。凡事总有迂回的地方哇。

有时看书看得累，蜷在姥姥腿上给她梳白发扎辫子。姥姥还保留着和鄂伦春传统的习惯。无论怎样，两耳边的大辫子是一定要编上的。后来手有些抖，辫子总分不齐了。开始左右粗细不均。喜欢系上漂亮的五颜六色的橡皮筋。姥姥越来越爱五颜六色的东西。永远保持着对漂亮东西的欣喜劲儿。

又问姥姥，您说人一辈子，究竟能走多远。我也去过新疆啦。可那里是一片荒凉的地方，不喜欢。不是自己的家乡。可终于回来了，我又觉得还是老在原地打转转。我很怕一辈子走不出去了。我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姥姥说，这个世界有什么样儿的变化，你们就会有什么样的机会。以前，我以为我一辈子只能生活在山林里。跟猎民生儿育女老死在那片林子里。可我也走出来啦。还有这么大的家子，对我来说，这是我能走的距离。我没有特别想着要走多远。你们这一辈儿，算幸福多啦。将来考上大学，走出去，不是难事。关键是你要怎么个活法。用什么心态。

可我怕跟弟弟的距离越来越大。越来越远。将来终究不能在一起。不知道以后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儿呢。

姥姥笑着说，你们啊，总是不知足。见不找面儿时拼着盼着要见，见着了又想以后分开怎么办。珍惜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以后的事情，尽量成全就是啦。顺着本心。别走歪了就好。我也守不了你们多久时间了，以后，都得靠你们自己啦。说着说着，又引出我的泪。我拼命摇头不依。您可别说这样的话。姥姥要活百岁还都呢！以后我考上大学，再把您接出去，让您走的更远。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啥模样！姥姥一把抱住我的头，傻丫头，孩子话，好，好。

有时对着阳光，端祥自己的手掌，看掌心纹路。反复细琐。蜿蜒伸向四处。再举起姥姥的手，粗大，阡陌纵横，纹路更是复杂，透着光，皮肤薄而透明。里面隐见青色血管。顺着伸展，血脉缓缓流动似小溪淌水；手指垂向地面时，如老树盘根错节，崎岖而有力地昭示着曾经的过往。手指轻轻按住血管，能感受到汩汩流动着的，生命力。

光影顺着指尖的隙缝漏过。似有看不见的时间，缓缓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