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哥哥在潜河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主要工作就是在老贫农猪倌的带领下，每天给猪喂食，掏粪，挑水冲洗猪圈，有时大队出墙报、搞文艺宣传等大队长也会想起要哥哥去做。

1976年元旦节的那天晚上，三江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潜河大队搞慰问演出，戏台就搭在哥哥所住的大队仓库前的大禾场上。哥哥心里恋着杨桂琳而又杳无音信，心里总郁郁寡欢，他不想凑热闹看演出。晚七点不到，一千多社员群众都自己带凳子在戏台前有序地坐成黑鸦鸦一片等待着开锣。可是用来为演出发电照明的那台“6--8”柴油机怎么也启动不了，大队贫协主席的那位在公社农机站学了半年动力机技术的儿子，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大队长自然又想到了找我哥哥去帮忙，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哥哥是市机械厂技术骨干，就是他在喂猪的时候，社员群众遇到哥哥都习惯尊称他“徐师傅”。同时，大队长知道哥哥曾是宣传队队长，并要哥哥今天也登台为群众唱一段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杨子荣“打虎上山”那一段，也算是他接受再教育的汇报表演。话说到这个份上哥哥无法拒绝。

唱戏哥哥感觉很轻松没问题，但要他去捣弄那台柴油机，他的确没多少把握。

哥哥在进农场宣传队之前，他在农场机械队当了几个月开拖拉机的学徒，懂得柴油机的一些原理，但四五年没摆弄这玩意了，他心里也没谱。哥哥因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图表现心切，加之大队长急得满头冒汗的样子及殷切的眼神也让他无法拒绝。他走到机器前，拿起启动摇把试了一下，感觉油路不畅，一看油箱，泛黄的20号柴油在这个季节已冻成了糊涂状，他找来几片破布做成一个小火把，点燃后对着油箱外壳对箱内的柴油加了一下热后，再屏着气舞动着摇把，车子还是不听使唤没启动。哥哥这时也急得额头冒汗，他脱掉了那件挂满了油渍的旧棉袄，将火把做成引火媒子，要大队长拿着对准机器的进气口，他左手扶着机身减压杆，憋足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右臂用力加速飞舞摇动着摇把，机器已经有了“嘟——嘟——嘟、嘟”的喘气声，哥哥憋红了脸继续加速摇动摇把的同时，放下减压杆，“咚咚、咚......”车子启动了，就在他放下减压杆，关闭出气阀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摇把一回转，“嘭——”的一声打到了哥哥的左脸上了。哥哥趔趄一下倒地了，但他捂着脸，马上爬了起来，咧嘴嘘唏，还强作镇静说到：“没事、没事，车子点着就好，这样不会影响宣传队表演节目了。”说着说着，鲜血从哥哥的手指缝隙中慢慢渗了出来。这时大家才慌了手脚将哥哥送到了三江公社医院诊治。

机器启动了，演出正常进行了，哥哥却破了相，大队长安排他当天晚上台的汇报演出也泡汤了。医生在他左脸的鼻梁和眼睑三角区缝了十一针。这道疤痕至今都还隐隐约约留在了哥哥的脸上。

人啊是个怪物，当有了伤疼后，小时候想到的是向父母倾诉，恋爱期间想到的是向爱恋者倾诉，结婚后当然是向家人倾诉。人的倾诉有个定律，即一个人无论他遇到或悲或喜、或大或小的事，他想到的第一个倾诉对象，这就是他心中最爱恋，想依托、可依托的人。哥哥回到那间陋室，他捂着伤疼的脸，心里念念不忘杨桂琳，其梦呓之语常常惊醒隔壁的胡贤达老人。老人家怕哥哥这样沉迷下去误入歧途，闲暇之时，他就交哥哥下象棋来开导哥哥，打发这难熬时光。就是胡老人家闲暇之时教的这手好棋，使哥哥在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市里举行的象棋比赛中还多次荣获第一名。

元旦后的第五天，哥哥脸上的伤痛还没痊愈，他收到了杨桂琳从荆江市寄来的信。当他手捧几经辗转，信纸都快露出来的信，看着那极为熟悉的笔迹就倍感亲切和欢心，好像久经饥渴之人遇到了食物和茶水，他用颤抖的双手小心拆开信封，将杨桂琳那秀丽字迹展开，看着、看着哥哥呆了。杨桂琳在信中写到：

亲爱的家富你好！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

我活过来之后，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就是想见你，就是想与你探讨我们的爱如何延续下去。但我那可恨的父母要我姐姐陪着以到荆江市我父亲战友家散心休养为由，将我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父亲的老乡、战友，就是以前我曾给你说过的荆江市劳动局革委会主任吴新忠。在我和你相爱后，他们曾经要将我介绍给他儿子吴大伟作女朋友，我曾断然拒绝过。到了吴家后，我本想马上就跑出来与你相聚，但思前想后，为了你好，我努力克制自己的相思情感；为了我们的爱，我过着忍辱偷生，度日如年的日子。

我原准备按父母的要求在荆江市休养一个月就回厂上班。昨晚，那畜生吴大伟在给我的茶水中偷偷放了安眠药，毁了我女儿身。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近两年的爱恋，我再也无颜来见你了。

家富，我们被派出所那帮人抓进去分手一个多月来，我人生经历了凤凰涅槃之巨变，生死诀别之考验。我想了很多，我虽然用生命换回了你的自由，但仍没唤醒我父母那颗冷酷的心。他们至今还是反对并阻止我们的爱恋，并很明确地想要我嫁给吴大伟。我现在心里太清楚了，如果我继续与他们抗争下去，你不仅仅是被下放农村劳动改造，可能马上会被他们找借口开除工作籍，甚至再获牢狱之灾。

我才知道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当爱成了牵绊，成了禁锢，成了毁灭，为了你，我不得不放弃爱的天长地久，选择离开。我们如果继续相守只会让你一无所有，若为了爱让你付出所有，那我对你的爱就显低俗。让爱带我与你分手，让我们的过去永远在梦中停留。我希望鲜艳的玫瑰带着我的衷心地祝福，早日伴你左右。我这是心灵的乞求，请你再不要为我独守，否则，你可能又将我逼上绝路。我预料，当我出嫁后，你将回工厂上班获得自由。

祝你早日回厂上班，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爱过你的桂琳   

1975年12月17日 

看到这些，哥哥不敢相信杨桂琳说的这是事实，他发狂似地捶胸顿足，呼天喊地，惊动了胡贤达老人。老人家问清情况后，十分惊讶地赞赏看似弱女子杨桂琳的睿智和大度。

他用安慰开导的口气对哥哥说到“家富啊，你还年轻，我给你说句心里话吧：凭你的聪明才智，你是一位能干大事业的人，但你与我一样都生不逢时。我读过一些史书，像目前这样狂热地抓阶级斗争，有些人随心所欲草蓿人命的日子应该不会长久的。但你不能逆历史潮流而动，否则，你粉身碎骨还不知道死的原因。人们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就是这个道理。从目前来看，你和你的女朋友都抗争不过她父母的权势，抗争不过他们‘以阶级斗争为纲’对人、对事原则及对子女婚恋的干预。你就顺了你女朋友的意愿，好好改造，早点回厂上班吧。”

哥哥呆呆地听着胡贤达老人家关怀与安慰的智者长谈，慢慢地心里平静下来了。他将失恋之疼都化在了拼命地劳动改造之中。

（未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