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涝池
(2010-03-07 14: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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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故乡的涝池
渭北高塬上的村庄,村村都有涝池,故乡也不例外。涝池在村子东边,约有三亩大小,长方形,深约一丈五尺,四周白杨翠柳环绕。涝池北头有块馒头石,大如碌碡。听老人们说,那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可能是陨石吧),是个吉祥物。
高塬缺水,井深三十余丈,百姓视水如油。涝池的功能一是储水,供牲畜饮用兼之洗衣;二是排涝,夏秋两季或遇暴雨或遇连阴雨,村里各家各户的水一齐排入涝池。
在记忆里,涝池一年四季都有一池清水,犹如一方明镜嵌在村边。清晨,便有成群的鸭子在池中嬉戏游弋,几只白鹅夹杂其中,宛如莲花朵朵;中午,数十头耕牛一溜长串地踏进池水,低头痛饮,罢了,昂首长哞,犹如火车汽笛声声;夕阳西下,晚霞映照,池中如同浸泡着七色彩缎,有少妇村姑在池边洗衣,人面晚霞相映红;待到夜晚,蛙鼓声声,明月和满天星斗一齐跳进池中沐浴……
涝池的黄金季节是夏季,每到中午,炎阳当空,微风不作,我们一伙半大小子脱得赤条条的扑进池中。也有一些男子汉熬不过酷暑,光着屁股跳进池水加入我们队伍之中,跟我们一伙戏水搏斗,喧嚣得似要把乾坤倒转。此时此刻,路过涝池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害羞地匆匆而过,连头都不敢抬起。
黄昏时分,劳作一天的人畜归来,一同走进涝池,一洗,一饮,除去了一脸泥土满身汗臭,顿觉十分惬意,添了不少精神。老汉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坐在池边的草地上,咂巴着烟锅拉着闲话,小孙孙们在一旁嬉闹,蝉在树上高歌,促织在草丛中低唱,青蛙在浮萍间鼓鸣……构成了一副美丽多彩的油画。
待到夜静更深,村庄沉沉进入梦乡,涝池却焕发出了美丽的青春。白日不敢去池边的少妇村姑,此时结伙成群,轻声笑着走进涝池。此刻的天地属于她们,她们毫无顾忌地脱去身上的衣物,缓步走入池中,清凌凌的池水肆无忌惮地亲吻着她们美丽的胴体,月光从白莲花似的云朵里泼洒下来,把一切涂染得朦朦胧胧,只有那串串银铃似的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美妙动听……
夏季是暴雨肆虐的季节。记得那年夏季,突降大暴雨,房檐水如瀑,十步外看不清人。一村的洪水都往涝池排,个把钟头涝池就涨满了水。若再延续下去,村子要遭水淹。几乎家家的男子汉都聚在街头,手拿铁锹镢头,却又都不知所措,只是呆眼望天。说来也怪,那场暴雨下到天黑,涝池的水却并没有溢出来,因而没有淹一户人家。
冬季是涝池最寂寞的季节。有时水几近干枯。村里便决定把涝池掏一掏,整修整修。于是,家家都出劳力,掏出了池底的陈年淤泥,又从后河湾的大口机井抽水上塬,引入涝池,使得涝池旧貌换新颜……
大约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吧,涝池突然干涸了。细究原因,一是天气干旱,很少下连阴雨和大暴雨;二是渭水引上高塬,加之村里连打几眼机井,人们吃水用水不再发愁。因此,村里人不再珍惜涝池了。涝池象个年老珠黄的妇人,没人理踩她了。
到了九十年代,人口猛增,原在村外的涝池已处在了村子中央。涝池边四周都盖起了住宅,人们把污水泼进涝池里,把垃圾倒在涝池中。四周的翠柳白杨已被砍伐光了,草地不复存在。涝池满目疮痍,脏污不堪,池底的淤泥已把那馒头石埋住,蒿草疯长,再也听不见蛙鼓和促织的鸣叫。
一日,偶过涝池,心里不禁一颤。涝池的现状惨不忍睹。涝池缩小了一大圈,四周倒满了生活垃圾和碎砖烂瓦,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直钻鼻孔,池底的粪便随处可见,绿头苍蝇嗡嗡成一片。后来,我跟村里一位有思想的老人说起我的担忧:假若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或连阴雨,村里的洪水往哪里排?排不出洪水村子会不会遭淹?老人咂巴着烟锅,半晌说出了一句:
“谁知道呢。”
我默然了,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
但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