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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回乡记

(2022-04-02 15:02:10)
分类: 文字

 

妈妈去世以后,我开始替她做一些事情,包括在外婆前尽孝以及维系与舅家姨家的关系。她在的时候,我只是十几个姨表兄弟姐妹(大姨家三个,我家两个,三姨家三个,四姨家两个,舅舅家一个,小姨家一个)中的一个,只需要略略尽一下子侄辈的义务就可以。她不在了,她留下的这些责任成了一具蝉蜕,轻飘飘的,却曾经安住过她的一片心。我可以视而不见,就此淡了这个世界对她的牵挂——反正原本就淡,而且迟早要更淡的;但我还是希望做多一些,多几个人记得她,让她的在天之灵——如果人有灵魂的话——稍感欣慰。

妈妈老家这边是个典型的大家庭,也有着传统大家庭里繁复的关系和微妙的平衡。在我的记忆中,外婆这边对我都比较好,这说明妈妈她们兄弟姐妹的关系都还说得过去。然而她们之间似乎又有着说不出口的隔阂,这个家族的成员都有一种相似的冷峭。外公早年去世,外婆教子养女,把大家庭勉力撑住,也赢得了这个家庭里的尊重和威严。我清楚地记得小姨打碎了一只碗,跟外婆说时那种胆怯到现在我都印象深刻。但是外婆对我们这些孙辈都很和蔼,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过暑假,享受在家里没有的悠游时光。外婆的子女中,大姨在妈妈口中是个老好人,只是不承担家庭责任。但我能感到大姨外拙内细,很好地继承了外婆的家庭地位,在她的家庭里说一不二,直到儿媳登门挑战,依然能以柔克刚。妈妈是老二,性情刚直,勇于出头,替她的兄弟姐妹操心了一辈子。外公去世,单位领导不让舅舅接班,妈妈大闹单位,给舅舅争到了接班的机会。三姨被虐待自杀,大姨她们见了三姨夫还拘着面子,妈妈直接上去打三姨夫的耳光。妈妈一直牵挂着舅舅和舅舅家的表弟,我印象中家里有点好东西都送到舅舅家去了,剩下的才轮到我。舅舅家表弟成家立业后,妈妈开始操心小姨和小姨家的表弟,直到她去世。妈妈口中的三姨性情懦弱,她去世很早,我对她基本没什么印象,三姨去世后我家跟三姨夫家也从不来往。四姨家因为四姨夫的家长里短,举家迁到新疆,自此远离纷扰,在边疆安心定居,完全没有归乡的想法。舅舅老五,从小被宠着,没怎么承担过做儿子应尽的家庭责任,貌似他的义务都让姐妹们和舅妈分担了。舅妈做事利索,待人处事都很有分寸,算得上贤内助,所以舅舅家还算顺当。小姨命运坎坷,先后与几个朴实的男人共同搭伙过过日子,自己拉扯一个儿子,已经上大学了。这种生活并没有人反对,穷乡僻壤生活不易,一个女人家总是更艰难些。她身边有男的,哥哥姐姐们总是更省心一点。

现在外婆老了——她的二女儿,我的妈妈已经先她而去——她得到的是普通小城镇里通常的养赡。靠着舅妈和小姨,外婆的老年生活不甜也不苦。有人给饭吃,给不近不远、不疾不徐地照顾着,精神上的理解少一些,物质上也还过得去,在我们那儿已经算是可以了。多数的老人还都在干农活呢。去年她大腿骨折,在县医院动了手术,就没有力气再下楼了。舅舅和小姨电话里都是轻描淡写,说她挺好的,除了偶尔脑子会糊涂,这反倒让我觉得有点担心,我不确定年事已高的外婆状态究竟如何。妈妈去世以后,大家把这件事瞒下了,但外婆似乎多少已经猜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见外婆,我怕她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我两年多没有看她,也没有跟她说过话了。我和妈妈一道,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按照小姨的说法,外婆已经猜到了妈妈的事情,但没有人跟她确认过。小姨的说法应该是对的,前一阵我试着跟她电话,她问候了我家里的每一个人,单单没有问我妈,这说明她确实知道了。我很担心如果外婆身体有了异常,照现在疫情的势头,我可能来不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我很想她,我妈妈也一定很想她。

疫情有再起的苗头,我当机立断,12日走13日回,不走亲戚,不回村里,只看一眼外婆,和给妈妈上坟。

舅舅家门开着,家里没有别人。我进外婆房间,她躺在床上昏睡,衣服被褥还算干净,也没什么不好的气味。给舅妈打了个电话,原来她去路边接我们去了,但是两下走岔了没遇到。我挂了电话,轻轻叫了两声外婆,她答应着慢慢坐起来。脸色还算红润,头发和脸都收拾得整齐利落,看起来状态还挺好,被照顾得也不错。我立刻就放心了,同时又觉得一丝惊讶和酸楚:我在外婆脸上看到了妈妈的模样。妈妈年轻时,我从没觉得她们长得像,因为妈妈的脸和外婆苍老的脸看上去完全不同;但是现在却能清晰看到她们是如此相像,母女的生理遗传如此清晰。外婆老眼昏花地看了半天,问:“你是谁啊?”

外婆老了,三年没见?也许是四五年?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说“我是WH啊。”“WH”外婆在苍老的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我又重复了两遍,她似乎想起来了,说哦,但依然是眼神无光,思维迟缓。我说外婆,我回来看看你。知道你病了,我很担心。你现在是不是好点了。平时吃饭怎么样。能不能下床。外婆缓慢地回答,她口齿不清,我可能要连蒙带猜加上重复才能知道她说了什么。悦悦跑进来玩,我连哄带劝让她跟老外婆聊聊天。她有点害怕这位陌生的老人,挣着想跑。外婆被悦悦吸引了注意力,一脸慈爱地笑看着。外婆忽然又问:“你是谁?”“我是WH啊。

舅妈回来了,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大声说“是WH嘛,特地过来看你的。”外婆好像忽然明白过来,“是H啊,我听成YH了,是H回来了。”她立刻问我:“她奶奶死了?”我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说“啊。”“得啥病死的?”

我忽然意识到,外婆在问我妈了。“她奶奶”是说悦悦的奶奶,我的妈妈,她的二女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瞬间决定拿我奶奶来打岔:“我奶奶早就死了嘛。”但立刻就像一个败兵,我既无法镇定自若地瞒她,又难以跟外婆说妈妈的死讯。我抬脚就到了客厅,问舅妈我该怎么回答。舅妈说就告诉她在北京,忙。我问咱们这么说话外婆能听到吗?舅妈说能,她耳朵好着呢。

我回到外婆身边,但这样苍白的谎言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对于外婆来说妈妈的死讯就是一层窗户纸,或者说是一层窗纱,它在那儿,但不用捅就是透的。我把悦悦叫进去,跟外婆合影。然后默默无言。我回来的一个重要事情就是探望外婆,但是妈妈的话题出来,我立刻觉得如坐针毡。我跟舅妈说去给妈妈上坟,跟外婆匆匆道别。外婆清醒的时候脑子很清晰,她也算是正式从我口中含含糊糊地确认了女儿的死讯。

去小店里买了上坟用的纸钱元宝塑料花,每种都买了一点。路上折了两大支柳枝,买了两把白纸条。据说这白纸条是给先人吃的面。我妈最喜欢吃简单的青菜面,去世前住院时吃到我按她要求做的面还是很开心,说我儿子做的面最好吃。

在坟地边折纸钱,系白纸条,忙了很久。柳枝插在坟上,纸钱元宝都焚化了,给妈妈磕头。我没有哭。给老爷和爷爷奶奶他们也烧了一点纸,给旁边别人家的坟头也烧了几张。小姨打电话来,嘱咐说丢两把土到坟上,算是拢坟。开车回程,转头看妈妈的坟茔,泪水在心里默默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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