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端盘子的

    我生活最困顿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月的餐厅服务员。那是一条老街上的小饭店，只有几个服务员，有男也有女。店虽小，生意却很火爆，人多时几个服务员根本照顾不过来。我先是学会“摆台”，即将餐具摆成最有格式和美感的样子。然后，开始传菜。这所旧楼的楼梯很窄仄，空身走上去我都怕摔跤，何况老板娘让我用木托盘端上去好几盘菜，我真如同走钢丝一般，当我顺利将这托盘菜端上去送上客人的桌子时，舒心地笑了，心想：我可真能干，也算是文武全才了，文可以写旧体诗，武可以端盘子。我一抬头，那个中年男人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很诧异：“我是端盘子的服务员呀。”他沉吟地说：“我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人，我这一点判断不会错，你绝对不是端盘子的。”我忙问：“我出了什么错吗？”他微微地笑一笑：“你一进门，走路，说话，跟那些服务员绝对不是一类人。”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侯宝林的一段相声中说有个会相面的老板娘为京剧演员看相，半天也没看出他是什么职业，忽然，京剧演员走出去，露出了破绽，他走路掀帘时将周围的一切当成了舞台，手指一挑，完全是上场门和下场门间的感觉，于是会相面的老板娘脱口而出：“你是唱京剧的。”

    我是不喜欢装腔作势的，向来是本色著称，但是，还是会有一些痕迹留在外面。比如我在中专教课时养成一个习惯，进了教室就要环顾四周，将每人的神情审视一遍。因为大家都知道中专的孩子们很淘气，每天可能发生什么样的事件难以预料，因此，我有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没想到，后来无论我走到哪，只要进入一个众人聚集的空间都要这么环顾一下子，想改这个毛病也改不掉，再说也不能改，我时常要上讲台讲课来养活自己，这个习惯就不能丢掉。

    尽管我本色到不会装腔作势，但是，一些内在的东西还是会不自由主地表现出来。内与外之间的矛盾和张力，有时候，体现的正是管淑珍生存状态的荒谬悖反。

    人混到没有辄的时候，无路可走了，将就找个什么饭碗都可以谋生。这时也会安下心来踏实地生活，但是，最怕的就是有人告诉你：“你不是端盘子的。”那天，我一个人跑到卫生间，痛哭失声，到了一个月的月头，我辞掉了这份工作。这都是我的命不好，一生所受的各样折磨都可以忍受，偏偏有人会对我说：“你不是端盘子的。”

   当然这只是读书人的过于敏感造成的情绪波动而已，天下有那么多端盘子的，个个兴高彩烈，幸福圆满，而我呢，生命定位跟生命轨迹出了许多偏差，因此，才生出无限的五味翻腾。有一位老师说过，我们之所以会帮助管淑珍，仅仅是为了成人之美。那么，我作为一个不断向美的极致发展的生命个体来说，不能辜负老师们的知遇之恩，要在个人修养和学术事业上不断进步，才可以用短短几十年的生命成就一个美丽的传说。

    端盘子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最大收益就是写小说写到餐厅时不用再去体验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