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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8月31日《北京青年报》转自上海《新民周刊》的一则报道,说的是一位花甲女士“借卵”怀胎的事:
1998年春天的一个早晨,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医院不孕专科门诊副主任医师杨帆正在上班,一位姓阎的女士突然走了进来,开口对杨帆说:“我想怀个孩子,不惜任何代价。”说话的声音颤抖而坚决。
面对惊讶不已的医生,阎女士声泪俱下地诉说她的人生遭遇:“我今年57岁,我的事业很成功,不是一般的成功,我和丈夫共创的事业不仅国内有知名度,就是在国外有很大影响。但我这一生最疼最爱的还是我那唯一的一个儿子……没想到儿子却突然撒手人寰。我可不管我的想法有多疯狂,我一定要再怀上一个孩子!求求您了!”
让绝经已经3年的妇女重新怀孕,听起来的确是天方夜谭。体检的结果,阎女士浑身器官绝大部分功能完好,就是子宫已经萎缩。然后是检查其老伴的精液,没问题。到这个份儿上,临床作风一向严谨的杨帆才将阎女士初定为“受卵者”。杨帆的大胆设想是,在法律手续完备的前提下,向别人“借卵”,在试管中和阎女士丈夫的精子结成胚胎,再移植到阎女士的子宫里去,整个手术可称为“赠卵型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术。但这样的手术,过程十分复杂,因而难度也极大。
首先要治疗阎女士的子宫萎缩,实施“人工模拟正常月经周期”,亦即给予一定的药物,调整其内分泌的变化,让子宫慢慢地重新滋润起来,发育起来,逐渐适应卵子发育的需要。与此同时,杨帆历尽曲折,总算找到了能令受卵者满意的供卵者。
功夫不负苦心人。供卵者肚皮争气,月经后第13天一下子排卵6个,在技术员施祖美、金炜的合作下,杨帆立即将卵子置于准备好的培养液中,然后将阎女士老伴的精液特殊处理后加入含卵子的培养液,再送入阎女士那已经变得软绵而温润的子宫中。
3周后,化验室传来佳音,阎女士妊娠试验阳性!
医院沸腾了。但主治医生杨帆压力更大了,因为9个月的妊娠期对一个快60岁的女人来说的确也太长了。为了确保阎女士体内良好的妊娠环境,经验老到的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邵老院长使出“绝招”,亲自到上海某药厂制订特殊规格的黄体酮。事后国内有关权威获悉这一招数后连连赞叹:绝了,只有高手才能想到这一招!
在第一妇婴保健院强大的技术力量保障下,阎女士涉过了一道道艰难困苦的湍流,终于保胎成功,经住院数月观察无虞后,返回北方。不久,阎女士顺利产出一名男婴……
——这真是一次艰苦卓绝的妊娠、生产过程,其难度丝毫不亚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也是一次堪称世界之最的生子壮举!
这样的事也许只能发生在独生子女政策的年代,理由显而易见:当唯一的一个孩子惨遭横祸,突然夭折的时候,当痛失爱子或爱女的父母强烈地甚至是歇斯底里地渴望失而复得、重新生一个孩子以延续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们?又会有谁能怀疑他们这种不惜代价的壮举?当然不能,也不会。作为外人,你当然可以怀疑他们如此壮举的必要,但你无权责怪并阻止他们坚决要延续自己生命的选择。问题是,这样的生子壮举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如果不是仅仅只有一个孩子,如果在痛失一个孩子之后还有另一个孩子存在,那么做父母的所遭受的打击、所经历的情感劫难、所重新付出的代价,是不至于如此沉重、甚至是完全可能避免的(重新生子)。可叹的是,阎女士尽管不惜代价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仍然不是自己真正的孩子,因为那是别人的卵子!
因此,阎女士为此在经济和精神上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报道中并未涉及,但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而且我关心的是:几年过去,阎女士生下的那个孩子后来是否得以健康成长?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否正常?阎女士为此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所有的这一切,我都渴望知道。可由于客观原因的制约,我现在仍无从知道。
我只知道,像阎女士这样艰苦卓绝然而却仍执著地要补生孩子的老龄孕妇,在当今的中国并不少见。
在南国广州,一位年已半百的姓文的女士,同样执著地要在有生之年夺回做母亲的权利。
1999年夏天,对于文女士全家来讲就像作了一场噩梦。7月的一个晚上,文女士年仅20岁的儿子在一场意外事故中不幸身亡。在儿子去世后的3个多月里,文女士天天以泪洗面,“那段日子,我无时不在哭,走进厨房,想起以前为他做早餐我会哭,傍晚有人开门,我一看进来的不是儿子,又哭。”
失去亲人的悲痛,让文女士夜夜失眠,当时只有47岁的文女士一下苍老了很多,原本黑亮的短发,在失去儿子的第二天,顿时白了一片。文女士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哭,别的什么事也干不了。她的眼睛因为不断流泪而红丝满布,视力严重下降。在文女士的生活中,失去儿子的人生已经残缺不全。
痛苦中的文女士强烈地渴望自己能重新生一个孩子,要命的是文女士已经绝经,无法再次怀孕,生命的不可重复让文女士悲痛苦涩的内心雪上加霜、苦上添苦。
一次偶然的机会,文女士得知有种名叫“试管婴儿”的技术可以帮助绝经妇女重新怀孕。绝望中的文女士看到了希望,她开始一间一间医院地跑,逐个专家打听试管婴儿的方法和费用。然而,面对已近50岁的文女士,专家们纷纷摇头。有专家警告:像你这样的年纪怀孕异常危险,高龄产妇死在手术台的病例时有发生;也有人劝她,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并非百分之百,加上费用不菲,极有可能花了钱却仍然无法怀孕;更有人讥讽,都什么年纪了,挺着个大肚子难道不怕别人笑话吗?然而,种种的可能,种种的危险都无法动摇文女士要重新再做妈妈的强烈愿望。文女士执著地说:“没有了孩子的家只能是一个残缺的家,生命、金钱对于我来讲都已毫无意义。为了那一声‘妈妈’,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愿意尝试,今生还要再做一次妈妈。”
思子心切的她第二年毅然与丈夫作出大胆决定,尝试试管婴儿,重育爱子。
2000年12月,他们夫妻双双来到广东集爱遗传与不育诊疗中心求治。医生作出的诊断是,由于文女士已经绝经,无法排卵,所以医院首先要帮她重新制造月经周期,接着借用别人捐献的卵子,与文女士丈夫的精子结合后,在试管内培育成胚胎,最后再植入文女士体内。
2002年2月20日,经过了一年多的准备和治疗,检验结果显示,文女士终于成功怀孕了,而且还是双胞胎!原本医生准备了10多个卵子,以为她这么大年纪,起码要做三四次才行,谁知道一次就行了,还是双胞胎。那天,文女士终于开心地笑了。这是她儿子去世两年来的第一次笑容。医生说,按照常规,手术会在病人体内植入3个胚胎,一般人只能存活一个,然而连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文女士竟然会“连中两元”。
8月,也就是文女士怀孕6个多月后,医生奇怪地发现,文女士怀的是双胞胎,但肚子却比只怀一胎的孕妇还要小,而且孕妇和胎儿都出现了营养不良的症状。
得知实情,在场的医生都感慨不已。原来,文女士一家并不富裕,丈夫已经退休,每月收入只有几百块钱,而文女士自己则一直没有固定工作,靠骑三轮车运货谋生。儿子去世前,她家存了几万块钱,本打算留给儿子结婚用。可是这笔钱后来花在了做试管婴儿上,即使如此,钱还不够,不得已还卖掉了家中一些值钱的物品。正因如此,怀孕后的文女士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给自己和腹中的宝宝增加营养了。听人说吃番薯能长胎,她如获至宝,因为这东西不值钱,她买得起,于是就天天吃番薯。没钱买孕妇装,她就把丈夫的大号工作服改了穿上。
为了挣钱养宝宝,已经怀着3个月身孕的文女士,竟然还瞒着医生偷偷跑去洪德路蹬三轮车运货。文女士的手脚因为怀孕而水肿,蹬起车来特别吃力,2002年广州的夏天又特别炎热,一趟车蹬下来,早已全身湿透。有一回文女士骑着车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从车上摔了下来,幸亏只是擦破了点皮,没有伤及胎儿,她不敢告诉丈夫和医生,自己偷偷抹了点药就算了。文女士说,蹬一趟车大概可以赚5块钱,一天下来,可以赚20来块钱。“虽然不多,但能赚多少就多少吧。”
为了重新再做妈妈,2002年已经50岁的文女士倾尽所有,为了赚钱养孩子,怀着身孕的她还一直坚持工作。
预产期日益临近,文女士天天倒数着宝宝即将降生的日子。怀上双胞胎,在别的家庭当然是件喜事,但对于文女士呢?两个小生命的降临会给他们本已拮据的生活再增加成倍的负担吗?
对于别人的担心,文女士笑着说:“只要能听到孩子喊‘妈妈’,我什么也不怕。”……
是的,生命易逝,人生苦短,谁都不希望留下遗憾。一旦发生不幸,谁都希望抓住机会,将不幸所造成的损失千方百计地夺回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与文女士一样年已半百、却仍执著地走上重新生子之路的高龄孕妇,在全国其他地方其实源源不断。
2001年4月25日,成都《天府早报》报道:
50岁高龄产妇敖淑星通过试管婴儿技术在50岁产子成功的消息传出后,更增添了其他一些与她情况相同的高龄妇女再添子女的信心。昨天24日,两位同是50岁,同是丧失爱子的母亲在成都市计划生育指导所告诉记者:我们有信心通过试管婴儿技术挑战极限,在51岁时再做妈妈。王宏和肖萍两位女士今年都已50岁,她们俩的儿子也是一样大,出生在1976年腊月间。不同的是,王宏的儿子在1997年7月与朋友在河里游泳时溺水而死,而肖萍的儿子则是在1999年11月部队服役时因公殉职……中年丧子让她们承受了人生最大的痛。
肖萍的自身条件很好,儿子出事前她的生理期都一直很正常,只是在儿子去世后她悲伤过度,生理期才稍稍延后。王宏的条件要稍差些,来诊治时生理期已停止,只好通过外源药物来调节。
昨天,当听说她们前阶段的主治医生王莉即将去参加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时,两个妈妈流着泪要求黄所长换人:因为她们的排卵期恰好在研讨会期间,她们不愿错失这一良机,黄所长见状只好答应。
昨天,两个妈妈表示:我们有信心通过试管婴儿技术挑战极限,在51岁时再做妈妈。她们还说自己会调整心态,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正确对待。
2001年2月14日《辽宁日报》报道:
2001年2月6日,一对已过不惑之年的夫妇在遭遇中年丧子的沉重打击后,经四川大学华西附二院精心诊治,终于剖腹产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1998年,这对夫妇在西藏参军的20岁的独生子不幸因公牺牲,二人痛不欲生。第二年,他们在友人的劝导下慕名来到川大华西附二院求治,希望通过接受试管婴儿技术生育一个孩子。为其诊治的该院生殖免疫研究室主任李教授对48岁的妻子作了检查后发现,她已绝经两年,卵巢功能衰退,好在尚有排卵,但是伴有盆腔炎症,抗精子抗体功能明显升高,情绪低沉,不利于妊娠。首次努力失败后,李教授不言放弃,继续从心理上给予病人治疗。慢慢地,病人情绪被调整正常并积极配合治疗。终于在接受第二次助孕技术后,于2000年6月妊娠成功。2月6日,这对夫妇在当地剖腹产下一个重3400克、长50厘米的健康女婴。
2002年07月01日《深圳商报》报道:
昨日,笔者从武警深圳医院生殖中心获悉,有“神州试管婴儿之母”之称的北医大教授张丽珠,在该中心坐诊期间,运用试管婴儿技术,使51岁的河北籍秦女士成功妊娠。据悉,这是广东省首例年龄最大妇女怀上试管婴儿。
秦女士今年51岁,河北人,夫妻俩均为高级知识分子,在当地开办了一家外贸公司,生意做得很大。两年前,唯一的儿子在大学四年级因在爱情上受到挫折,在家中服安眠药自杀。中年丧子给这个家庭带来沉重的打击,夫妻俩终日以泪洗面,几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后来秦女士了解到试管婴儿技术,再次做母亲的欲望油然而生,尽管两年来他先后去过几家医院,均因年龄大而无结果,但是她一直在等待“幸运之神”的到来。
今年二月份,秦女士同丈夫一起来深圳玩。通过看报纸,了解到有“神州试管婴儿之母”之称的北医大教授张丽珠在武警深圳医院生殖中心坐诊,她异常惊喜,同丈夫一起慕名找到了张丽珠教授,并诉说了自己中年丧子的遭遇。张教授告诉她像她这个年龄做试管婴儿成功率很低,建议她不要做,但是秦氏夫妇决心很大,最终说服了张教授。通过B超、内分泌等检查,证实秦女士卵巢功能低下,子宫大小形态正常,已停经三个月了,男方检查一切正常,张教授决定为他们试一试。
武警深圳医院生殖中心主任周玉言教授是张丽珠教授的得意弟子,是我国试管婴儿成功率超过40%以上的主要研究人之一。在张丽珠教授的指导下,师徒俩先利用药物对秦女士进行内分泌的调整,经过一段时间治疗,秦女士意想不到地很快恢复了月经。然后拟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一切都很顺利,终于在3月27日秦女士走进了手术室,进行第一次IVF手术(体外授精胚胎移植),15天后尿检HCG呈阴性,妊娠失败。夫妻俩心情很沉重,但是他们坚持再次手术,并说:“不管做多少次手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要坚持到底。”周教授为他们的精神感动,于是在5月15日给秦女士做了第二次IVF手术,术后14天尿检HCG呈阳性,6月25日B超检查见一妊娠囊,有胚芽及原始心管搏动,证实成功妊娠一胎,夫妻俩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实际上,从科学的角度讲,妇科专家并不提倡高龄妇女怀孕,北京医科大学的张丽珠教授就坦言,不提倡高龄妇女怀孕。因为高龄妇女妊娠有很多困难,主要有3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高龄妇女卵巢功能低下,卵子数量减少,而且质量低下。二是子宫血供不好,受孕能力下降。三是内分泌失常。这些都容易造成流产。还有专家称,高龄孕妇在孕程和分娩过程中,引发并发症的机率相对增高,对母婴均有不利影响,所以原则上不提倡高龄妇女妊娠。女性卵巢功能随年龄增长而递减,如果得了不孕不育症应及早就医,妇女的最佳生育年龄在35岁前。
妇科专家的提醒是善意的,也是科学的。只是无论从感情还是道义上讲,我们都没有理由去阻止这众多高龄孕妇补生孩子的执著,哪怕我们明知她妊娠的道路会无比艰难,哪怕她未来的孩子即使降生也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风险。因为只有重新获得孩子,才能修补她们心灵深处的创痛;也只有重新获得孩子,才能使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将生活的信心重新拾起、将未来的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就在我写作至此的时候,那天的一则电视新闻又冷不丁刺痛着我本已疼痛的心灵。
2002年12月21日,星期六中午12时正,北京电视台第三频道“法制进行时”节目中,报道了11月某一天的晚上10点20分左右,来自西安的女孩陈静跟另一位女友从某餐馆吃完饭出来,一起打车返回住处,途中女友先下车,陈静打车继续前行,从此失踪。与同陈静同一宿舍的一位女友没等到陈静,打陈静手机,响了七声,没人接;再打,关机。第二天,找不到陈静的女友给远在西安的陈静的父母打电话告知找不到陈静。陈静的父亲当即来京,找遍北京的大街小巷都不见陈静音讯。电视中陈静的父亲面对记者的摄像机泪流满面,痛不欲生,万念俱灰——因为他们夫妻俩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这个他们刚刚费尽千辛万苦抚养成人步出家门、清秀活泼的女孩,却如一滴随处可见的露珠一般,眨眼间便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消逝了——有谁能承受如此残酷的打击?
我不大忍心再目睹这过于熟悉的悲惨面孔,只感觉自己的脸此刻也跟着电视画面上眼前这位万念俱灰的父亲一样痛苦地扭曲着,皱眉,吸鼻,眯眼,最终完全闭上眼睛。我不知道这位父亲最终找到他那可爱的女儿没有,我一直惦记着,以至后来成了北京电视台“法制进行时”栏目的忠实观众,只要有机会便在每天的中午12点准时打开电视寻找这个节目,遗憾的是至今我并未在这个节目上获悉警方已经破获西安女孩陈静失踪案的消息,这使我那颗悬起来的心久久没能放下来。我既渴望能尽快获得这个消息,同时又异常害怕,因为时间毕竟过去那么久了(这对于陈静的父母来说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啊!),我内心有一种不详之兆。从这一点上讲,我又宁愿让这样的一个悬念继续留下去,永远不要揭开那很可能只是让人更绝望的谜底,以便让她那可怜的父母依然心存奢望、心存牵挂……与此同时,我又在想:这个永难揭开的无头案到底要持续多久呢?如果时间永无止境地拖下去,这对不幸的中年父母是否会想到要重新生一个孩子?他们还能生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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