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石鹏飞
父亲重病住院,我接到消息,次日就飞回上海,可父亲已经走了,到底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本来是可以在父亲生前与他聊聊的。就在父亲去世的一个月,我随团到浙江考察,很想抽暇到上海看看父亲,终于未成行,憾矣。奔丧时我妹妹告诉我,知道我到了浙江,父亲就盼着我去。
我二十岁离开父亲,“男儿国是家”,由上海到版纳当知青去了,以后考大学留校,在云南已经呆了四十四年。这些天常常忆及儿时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场景。
太小的我与父亲在一起的记忆,基本上没有印象了。家中尚有几张老照片,是父母亲在杭州旅游时照的,父亲抱着我,母亲抱着妹妹,很是潇洒。据母亲说,那是父亲日子蛮好过的,在一家纸店里做“跑街”(营销),老板赏识,收入不低,所以有能力“携妇将雏”地去游游山玩玩水,享受一下人生。
后来发生一些变故,父亲失业了,又患上了肺病,没奈何就到宁波乡下呆了一阵子,回上海后,找不到工作,就在我爷爷的小店里当当帮手,家道由此困窘起来,再没有昔日的风光了。
不过,父亲很重情义,他一直对那纸店的老板(也是他学生意时的“师傅”)很好。我读小学时,每年的春节,他必带我去“师傅”家拜年。师傅家很阔绰,住一栋花园洋房,有停车房和大餐间,可他们师徒俩为什么不能重续前缘,我至今也弄不清楚。
爷爷的小店被“合作”了,父亲也就成了合作商店的一员,薪水很菲薄。但有一个好处,合作商店的员工经常调东调西地轮岗,有一段时候,父亲调到上海艺术剧院(前身是著名的兰心大戏院,在锦江饭店对面)旁边的商店工作,常常能拿到剧院的赠票,这样,父亲就会带着我去看戏。就在这著名的剧院里,我看过《茶花女》、《兵临城下》等话剧,实在一饱眼福。
我打小就受祖父母的宠爱,于是,跟父亲不甚亲近。当然,父亲很孝,对父母(我的祖父母)从不违抗。记得读高中时,为了一点什么事,我跟父亲负气不吃早点就上学去了,课间休息时,我看见父亲的身影在教室外一晃,随即,老师传唤我,递上了父亲送来的面包。后来,父亲跟我说起过这件事,说他是来执行我祖父母的指示的。
四十四年前,我离开上海到云南屯垦戌边,父亲到车站送我,他见我有很多同学聚在一堆合影留念,也就悄然躲开了。当时的照片上,父亲就出现在角落里。临别,父亲似乎也没跟我多说几句话。
家道的困窘使父亲很勤奋、很节俭,退休了还干了若干年的活,且烟酒茶不沾,一旦外出,能走路就决不坐车,开销很省,省下来的钱悉数存了银行。某次我回家,见他还是如此省俭,就给了一些钱叫他专款专用吃早点,想不到又被他积攒了起来。这次他走,留下了一些钱财分给几个子女,子女们看了都泫然泪下:“这是父亲从牙缝里抠下来的钱财呢,怎么舍得去花呢!”
我与父亲的逐渐亲近是在他的晚年。每次回上海看他,他会跟我讲很多:讲亲邻的变化,讲家族的兴衰,有一次还讲了我们家的家训——“不求金玉贵,但愿子孙贤”(父亲生前已把这句家训镌刻在他寿域的碑上)。所以,在送别父亲的仪式上,我作为长子致词,我说:“父亲是独苗,无兄弟姐妹,孑然一个。可父亲的后一代,却枝茂叶繁,如今,他们已各自成家立业,始终践行着‘不求金玉贵,但愿子孙贤’的家训。独树而成林,从这个意义上说,父亲堪称我们家的家族英雄!”
父亲生于1927年,逝于2012年,享年八十五岁。
写于2012年6月16日,父亲去世一周月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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