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鼓吹“见义不为,无勇也”(《为政》),这是美德。不过,有一次他的弟子宰我问道:“仁者,虽告之曰:‘井有 (人)焉,其从也之?”(意为:仁者啊,假如有人告诉他, 井里面掉进去一个人,他会下井去救么?)孔子回答说:“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去),不可陷也!”(意为:何必下井呢!君子可去搭救,但不必下井)(见《雍也》)。看来,孔子还是有分寸的——“见义勇为”并非奋不顾身,走到井边想法搭救即可,或者打110报警也行,总之不必赔了“君子”自己。为什么?盖“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此道也”(《雍也》),(意为:谁能出家不走门,这是正道,可为什么许多人不这样做?“正道”乃“仁义”之“道”也)。正由于“由此道”的“君子”实在太少了,所以,“君子”应该自我珍惜。
读到这里,我很喜欢孔子的坦诚。不过,内心的困惑还是有的,儒家不是追求“杀身成仁”(《卫灵公》)的么?
在《雍也》篇中,有一节写道:“子游(孔子弟子)为武城宰,子曰:‘汝得人焉耳乎?’曰:‘有澹台灭明,行不由径(小道)。非公事,未尝至偃(子游之名)之室也。’”(意为:孔子弟子子游当了武城的长官。孔子问:“你发现了人才了么?”子游答:“有一个澹台灭明,从不走歪门邪道。没有公事,不到我家来拉关系套近乎”)。这个澹台灭明恐怕也是孔子心目中的“君子”。
但孔子自己呢?孔子曾去见南子(见《雍也》)。南子是卫灵公夫人,却把持着朝政——“牝鸡司晨”,而且是个playwoman,有淫名。“子见南子,子路(孔子弟子)不悦。夫子矢(誓)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意为:孔子去见南子,惹得子路大为不快。于是,孔子发誓道:“我假如做了丑事,天会厌弃我!天会厌弃我!”)。
孔子为什么要去见南子?文中未作交代,但《八佾》中有段话似乎透露出些许端倪:“王孙贾(卫国大夫)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意为:卫国大夫王孙贾向孔子讨教,为什么要向低下的灶神谄媚,而不向尊贵的奥神献殷勤呢——奥神在屋内西南角,是主神,喻“卫君”,灶神地位却相对卑下,喻“南子”。孔子道,不这样的话,灶神能上天言事,讲你的坏话,得罪了天,你怎么祈祷都不灵了)。由此可见,“子见南子”是媚灶神,他老人家有时也会走走歪门邪道的。
附注:“子见南子”,上世纪初还有人编成小品以讥讽孔子。
这话载于《学而》,是孔门弟子有子说的。当然孔子本人也有言:“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亦见《学而》)。孔子这一观点,后来,孟子概括为:“亲亲,仁也”(《尽心》)。
孝悌为仁之本,可令我诧异的是,一本《论语》,却未见到孔子谈论其老爸。
孔子自然不是孙悟空,由石头缝里迸出来的。孔子有爸,名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隐瞒)之也”;“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地名),盖其慎也。陬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而合葬于防焉”(《史记·孔子世家》)。司马迁的记载大体描绘了孔子的出生故事:其父叔梁纥以高龄(据说七十岁——蔡尚思《孔子思想体系》)“野合”颜氏女,孔子生时即死去,葬在防山,孔子的老妈因为不好启齿遂讳言。等到孔子的老妈死,开头是别葬五父之衢,后经“挽父之毋”指点,孔子才让老爸老妈合葬于防山。原来,孔子是私生子,其老爸未必品行高尚。老爸的去世又使孔子从小成了“单亲娃娃”——无怪乎孔子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子罕》)。这样的老爸怎么去“孝”呢?
再延伸一下。司马迁还指出,孔子,“其先宋人也”。宋实乃殷商族之后裔(见《左传·僖公二十二年》),不过,细细翻翻《论语》,孔子称道过尧、舜、禹(《泰伯》)、周公(《述而》),尤其对后者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然而孔子却对殷商族的列祖列宗鲜有夸赞,这颇使我匪夷所思,孔门不是有“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学而》)的教诲么?可孔子为什么自己不遵循?当然,换个角度去思考,孔子不提其老爸乃“子为父隐”(见《子路》),也算是“孝”的一种表现。至于不见夸赞自家的列祖列宗而胳膊朝外弯,或许正说明孔子身上还有点“拿来主义”的胸襟和气魄,而绝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心里装着小鸡肚肠的狭隘和偏执。
我无意抹黑孔子,当然也不想描红孔子。孔子就是孔子,还其本来面目最重要。时当今世,恐怕还需对孔子的所言所行作理性的分析和考量,放到天平上去秤一秤,是者是之,非者非之。这方是科学的态度。“新文化运动”过去快一百年了,看到现在有人架着孔子在忽下忽上地玩“过山车”,不禁慨然。长假之暇,遂作此文,略吐骨鲠,以求“我说了,我拯救了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