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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意义
文、摄影:郭子鹰
“全世界都在抱怨。”
如果你经常与无处不在的网络媒体打照面,少不得会有这种感觉,特别是那些不断从个人博客里收集内容和评论的门户网站新闻页面,在里面呆的久了,你会恍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仿佛大众媒体就是为抱怨而生的”。
鉴于这浩如烟海的抱怨,都来自于灿若群星的个人博客,而每个个人博客的背后,又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芸芸众生,似乎不由人不相信:“世界是为抱怨而存在,个性也是因抱怨而鲜明”。看看那些愤怒的、不满的、心碎的、郁闷的或者深感被世界亏欠的人们,他们有了某种灵魂深处难以割舍和难以平复的东西——“不抱怨,毋宁死。”这似乎,是他们最慷慨激昂,又最令他们自我陶醉不止的海德公园演讲,他们觉得,抱怨,是直接通往世界这座寂寞高球场第18个洞的小鸟球。
哥本哈根
也有很多人,在他们的博客里提到,他们并不相信,或者不再相信的爱。
“所谓爱,是自弹自唱的安魂曲,是让生命的真相不至过于绝望而不堪承受。”
“旅行也是一样”我回答,因为不想显得不够坦白。
“还是好想去旅行!”
“但是去爱,不需要花掉你半块钱”我回答。
“找到爱比挣到钱,困难得多!”
我终于无话可说了。
巴基斯坦
朋友对我这样说,是因为知道旅行对我,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对很多人来说,旅行的意义,像是浩瀚大海中的浮游者微茫的希望之光。“搞定这个项目,熬过这一段,挣到钱,就可以去旅行了!”说旅行是那个在他们筋疲力尽、乏味失落的不如意之时激励他们打起精神来,生活下去的执着之念,也未尝不可吧?
迢迢万里路,默默寂旅情,曾经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也曾经是一些人,生活的全部意义。
旅行的意义,究竟何在?
远游万里后,终归故乡,神秘事件便告开始。
你多少会回忆路上的所见所闻:见到了哪些座教堂的尖顶,在哪几个被导游书千百遍赞颂过,叮嘱你万万不可错过的地方拍照留影……伴着红酒和投契的几个老友讲完你的旅行趣闻之后,可有那么一个片刻,感觉虚弱?
可有几缕寂寞的旅情,不知如何与人述说?可有瞬间的动摇,感觉自己的孤独有多真切?可有刹那的感动,连自己也不免怀疑,是否当真发生过?可有些许感慨,重回熟悉的城市里,便羞于对人谈起?
也许在路上的那个时候,你遇到了更真实的自己,也许在那个时候,你错过了一个机会,可以对自己说:“不如这样吧,我的人生,其实还不错。不如这样吧,就此放开不如意,想想还有哪条天边路,我尚未走过。”
耶路撒冷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是我颇喜欢的一部小说,也是部我看过多遍的电影。很多人在里面看到爱情,很少人觉得主角是旅行。电影开头,有个成功的中年女作家,用不容质疑的口吻品评意大利一座小城的风骨,建筑的格调,教堂花窗的品味,乡野田园的风韵,辞藻那么优美且华丽。对她的评论,我没什么好评论的。我只记得,在一旁静听的一对老妇人,其中一个问另一个:“我们是不是在那里,见到了矢车菊?”
马杜赖
旅行的美好,丰盈如桃林风,卷过花瓣雨,无可尽数。最玄妙,莫过于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罗马与巴黎,每个人都可以难忘他路过的铁道与航迹,属于自己的那些刹那,任谁也夺它不走,任时光的利刀,不能消磨那刹那芳华。
别人笔下,阴影浓厚的喀布尔,她只记得那里,蓝天很美。这选择,难道不勇敢?
暹粒
《天使爱美丽》里也有一句我断难忘怀的台词。是乡间少女爱美丽,捧着本厚书,洋溢在脸上的,是有午后光晕相伴的,闪亮的微笑。她面对表情模糊的巴黎铁路检票员,一字一顿地:“如果没有你,良辰美景堪与谁说?”
哥本哈根
雅典
旅行的美好,宽稳如镜面似的高山湖,只有你自己记得,哪些刹那让你感到莫名的幸福,密不可说,不立文字的感觉,才真切,如初落便化无形的苍山暮雪。
何苦万里觅知音?却与自己,这个因被冷落与忘怀而悲从中来的,终生相伴又不得谋面的知己,擦肩而过?
像旅行一样自由,绝不只说远游时漂泊不定航线,旅行使人自由,只不过因为旅行时候的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世界,一程回来,便拥有权利说:我去过,我记得,我看到的那里,是这样的……此刻你有理由相信也有理由不信,只因你去了,亲自经历,亲自受挫,亲身流汗,亲手扛起沉重的行李,亲眼目睹那里孩子们的微笑和老人纵横的皱纹。
念青唐古拉山麓
《在恒河游泳》里面有个傻傻的日本姑娘,只因为求职面试的时候人家问她:“你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她突然撒了个谎,连自己也匪夷所思:“我在恒河游过泳,是蝶泳!”于是,她就真的去了印度,终于在大肠菌群超越致病水平30倍左右的恒河水里,游了蝶泳。
我知道那不过是个故事,可是她那个敢说敢做、说到做到的眼神,傻得那么可爱。走出街口,你就会见到马蜂回窝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当中,有多少“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扯了谎话之后,这样兑现弥补的,我真想见见。哪怕就一次吧。
新德里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旋转?但是只有你看见的世界,才是对你有意义的存在,你之所以看到,是因为你想看到,你之所以难忘的,是因为你想要记住。
不是么?看看你和那个你自认为了若指掌的爱人一起出游的时候,两个人拍下的同一座城市,有多么地不同,就知道了。
班塔岩
菲律宾有座曼妙的世外小岛,别人都在看海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陪着洋人的妓女,把自己盘子里的整个面包给了栏杆外的小孩子,她笑得并不美,但是很轻松。
缅甸有数不清的佛塔,金光闪耀,别人都在他们反射的金光里流着汗,我躲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当地小伙子弹吉他。我错过了,没有看到塔群上云雾缭绕的招牌景色,但是我听到他们自豪地说那歌是他们自己的原创,后来又把那段视频放上互联网,梦想有人发现那哥儿仨的才华。我知道那不可能,所以才叫“梦想”。对于以太网,他们可能不过是被隔离在遥远服务器里的一段神秘代码,但是对于我,他们就是整个缅甸的化身。
蒲甘
意大利的艺术之路,壁画和雕像多得让我崩溃,比西藏的转山路更看不到尽头,我干脆放弃,很失败地去爬了一座活火山,看着她像国庆日焰火一样喷发,然后,活着回来,幸福地活着。
柬埔寨有很多人只有一条腿,或者根本没有了双腿。他们踩上了地雷,而我买了他们灌的唱片,一遍也没听过,倒是经常听到那个匆匆走过的柬埔寨小姑娘,一边她把肩膀上装满待售丝巾的大背包往上拎了拎,一边竖起拇指笑着说:“Chinese!Chinese!”
金边
津巴布韦有热热闹闹的一家人,20来口,生活在作秀给游人看的村子里,扮相专业。每个远游客路过这里都会和他们拍照,我也拍了,还抓来他们家的大公鸡和小瘦狗,用签字笔在记事本儿的白纸上写“We Are the World!”。我不是向MJ致敬,那里更不是当年的埃塞俄比亚,但是非洲还是那个非洲,世界也还是那个世界。We Are Still the Same Old World。全球化,是富人的勃艮第,更是黑孩子的玉米糊。
津巴布韦
在那些遥远又遥远的地方,看过了我想看的,想通了想不通的,做过了我想要做的,打包行李,回家,继续郁闷,也甘心了。
广阔天地,无所作为,只把青春虚耗,在走不完的路上。
作为一个观光客,我看过这个世界的无数个角落,我拍下了无数个瞬间,从白沙瓦的集市,到赫尔辛基的渔人码头,从斯特龙博利岛喷发的火山口到恒河的三角洲,从以色列的圣城到戒备森严的叙利亚边境,有欢喜也有悲伤,有兴奋也有幽怨,总有无数个瞬间,让我感恩这个世界。
在内心,我知道,每次旅行最能打动我的,不是风景,更不是繁华的城市和故作姿态的头衔与表象,而是人,是那些你喜欢或者不喜欢,认同或者不认同,平凡生活着的,你在路上遇到过的,那些人。正是他们各不相同的人性闪烁,在那个与你航迹交错的瞬间,改变着、点化着、充盈着你的人生。
一个人的财富,不是指你有没有财产,而是指你有没有灵魂。
丹布勒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也曾经偶尔在寂静的午夜,发觉自己失却了灵魂而感到虚弱无助,请去路上,找它回来。
我相信,上帝造出了那一片无缝的沉沉黑夜,也注定要造出了几颗寥落的星星,那么自顾自地闪烁着光芒,并不指望,照亮整个黑夜。
旅行,能让你遇到那个,更好的自己。
旅行是最热闹的孤独,旅行是向内心的外出,旅行是一部电影,笑中带泪,旅行是一首没有伴奏的歌,五音不全,旁人全听它不懂,只剩下垂垂暮年的你,独自蜷缩在摇椅上的毯子下面,露出不易察觉的最后一丝微笑。
也许一个人活得越久,越是会产生若干飘渺的幻觉,不过当幻觉越来越根深蒂固,眉眼清晰的时候,你似乎就不能漠视他的存在与真实性。
我时常大约觉得,自己与旁人在是非得失上的掂量大异其趣。觉得显要人物们追求的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而是他们“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这个连他们自己也明知不可为的伪事实。他们所津津乐道地炫耀的事,在明眼人看来,恰恰是他们的无奈与挫败。如我经常寻思的“人们越是说他们所不缺的,正是他们所没有的”。除去表层空空如也,吹嘘给别人的却不能安顿自己,我不想与这样的人群撕搏抢夺什么,不过同大多数人看不透的大部分真理一样,我只知道这样不对头,但却仍然不知道怎样才叫对头。
我的不安感,恐怕不如大多数有着更多条有形无形保险带的人更深,但多少还是有的。他们惴惴不安的,是“我正在死,死前还有多少东西没抓在手里啊!”,而我,念念不忘的,是“我注定死,死前还有多少东西没有搞明白呢。”
纳帕里海滩 缅甸
《遗愿清单》里有两段台词满耐得琢磨。其中第一段是一喜马拉雅山脉的雪峰为背景,说的是:“人生的是非功过很难衡量,有人说要看他留下了什么,有人说要以他的信仰来评断,也有人说爱能衡量一切,还有人说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我知道一个人,他去世前的那段时间,过得比大多数人整个的一生更加充实。他去世的时候双眼是闭上的,心却是敞开的。”第二段是两个主角在埃及开罗的胡夫金字塔顶端的对话:“古代的埃及人认为,一个人能否进入天堂,取决于他们如何回答以下两个问题,‘你是否在生活中找到了快乐’和‘你是否在生活中给别人带去了快乐’”。
对我来说,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无疑是肯定的,而且是明确的,因为不管我得到的快乐在别人看来是否充盈饱满,我始终自认为是个幸运的人,始终对命运的如此眷顾深存感激。
对我来说,第二个问题正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我也始终在问自己,并且希望在面对天国之门以前,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回答,至少让自己稍感满意和欣慰。
我旅行过很多地方,写过很多旅行笔记,拍摄了数也数不清的旅途照片,还中彩一般地看到过一段很可爱的留言:“看你写的旅行文章,让我,觉得生活真的是,很美好”。
如果说在柏林的查理检查站看到一对情侣相拥而泣还不够美好,如果说在斯里兰卡看到一群中学生手拿莲花在石窟前,一起展露出羞涩的微笑还不够美好,如果说在特拉维夫看见即将除役的年轻士兵翻看着旅游手册策划着第一次不用带枪的旅行,还不够美好,看到那样的留言,应该足够了。
柏林
其实我真的很尽力,在记录旅行当中那些让我不快的细节,糟糕的天气,没有窗户的青年旅馆,被随意变更的票价,出尔反尔的司机,黑市猖獗的货币体系,明目张胆的抢匪……如果我笔下的旅行永远看起来天朗气清,我会恨自己。不够坦白,不够诚实,也不够勇敢。
但是,怎样都是徒劳。不管你遭遇什么,写下什么来,旅行过后不消半年,一切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蛋糕上的红樱桃。
这就是你的“旅行好莱坞”,永远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永远独占着你记忆里,最受宠的角落。滋味十足的老套戏码,像撒满糖霜的甜甜圈,人人都知道它卡路里超标,但这,并不妨碍人人都喜欢看到它,远胜健康无比的脆谷乐。
写东西就是给人看的,给人看的东西当然欲说还休地期待着,或者命里注定地会撞上,看得懂的与看不懂的,人们的评价。
有的说:你粉饰太平、你浅薄地自欺欺人,你避而不谈如何有这么多钱遍游列国,有的说专爱晒幸福的人一定不幸福,专爱装超然的家伙最是纠结。
嗯,说得都有道理。任何道理只要被说出来,都是说得通的,就像任何旅行只要上路出发,都会有值得怀念的情节。而且,一定能在周末聚会上带出笑声。
“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大师架势十足的开场白,被多少人记忆犹新,爱写史诗的家伙没这两下子“冷暴力”怎么行?但是这么深刻的序曲又让多少人看完了他的书?看完之后是体验到了幸福还是不幸呢?不好说,不过,哈欠一定会打上几个的。
旅行是最好的老师,因为他从不刻意教你什么,你却会每每在不经意路过的地方走神片刻,如有所悟;旅行是最好的牧师,因为他从不保佑你复杂深沉的过往,却只为你的未来祈祷;旅行是最好的律师,因为只有他能不用黑袍和滑稽的假发,就让你义愤填膺的不满,变成比下有余的知足;我不知道谁是最好的钢琴师,但是我知道只有旅行的回忆,能让我在气味怪异的医院候诊室里,听见飘过海上的夕阳舞曲。
人人都做梦,希望现实能如愿,每人都想被爱,希望就算全世界反对,那个人照样会说“他们都错。”也许,对连爱都懒得继续相信的人们来说,旅行能让他们相信。
世界因你而存在,这是真的。
白沙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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