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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隐莲(一百一十三)
作者:郭子鹰
“你觉得我辞职怎么样?”
周自横和林响泉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他这么问她,一边尝试着把打架时弄坏的手机后盖盖回去,眼睛不看林响泉。
“你觉得我辞职怎么样?”林响泉反问周自横。
“我也有点做得腻味了,很想休个假。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日本旅行,去看直美?”林响泉发现自己,自从和直美一起住过几个月以后,变得很大胆,很有创意。连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说。
“嗨,人家还没走呢,你就开始恶搞,有点儿过分吧?”周自横笑得嘴疼。打完架以后,他只要一笑,就疼得厉害。手机后盖已经被打碎了,盖不回去。
“我觉得日本很值得去,不过绝对不能参团。现在的团队行程做得太差,最好是有个日本朋友,一起自助旅行,我挺想走走芭蕉的‘奥州小道’。”
林响泉说的,是日本著名的俳句诗人松尾芭蕉。有人说他是日本最伟大的诗人,有人说他是日本最伟大的忍者,也有人说他是日本最伟大的间谍。他走过的旅行路线,叫做“奥州小道”,和他的诗集同名。他的生命,也结束在这条道路上。
他在最著名的一首俳句里这样写:寂寞古池塘,青蛙跃入泉中央,噗通一声响。
“你不能辞职,你做得那么辛苦,工资也挺高的了,不可惜么?”
“有什么可惜的?就是辛苦,所以才想离开。”
“还是我辞职吧,这样也许能免得你和你那个媒介购买的同事难堪。也给杂志社一个交代。”
“少来你那一套假仗义吧,行么?”
“我怎么假仗义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也成全不了谁,反正已经这样了,何苦为难自己,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们想恶心你,我们没办法的。”
“你倒是想得开。”周自横又笑得嘴疼,不过这次是装笑。
“其实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Miko并不在意,只不过这一段不推荐《旅程》就是了。他还说更喜欢你们杂志了呢。”
“为什么?”
“人家佩服你,名人效应呗。”
“我可不想当‘芙蓉姐姐’,拿无聊当有趣。那才叫恶心。”
“我知道,你是周自横。宁可输得分文不剩,也要留下磊落。”
“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你太把工作当回事,太把人品当回事,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也不全是。还是我辞职吧,你说得对,我想做的事情《旅行》未必需要,《旅程》需要我做的事情我未必感兴趣。没出这事儿之前,你不是就建议我辞职的么?”周自横看着林响泉,他又点上一支烟。
“给我也来一支。”林响泉突然变得很泼辣。
“你不抽烟。”
“现在我要。陪你。”林响泉的眼睛里泛着明亮的光辉,周自横发现她叼着烟的样子,居然很潇洒,很甜蜜,很可爱。
“我知道韩治怎么想,他觉得这是给我套上缰绳的好时机,他一定会觉得我会老老实实地听他的使唤,学会夹起尾巴做人,跟着他的指挥棒转。我其实已经受够了,没意思。我宁可走人,也不愿意把自己再贱卖一回,那太窝囊。”
“彼时不同今日,现在,你反而不能离开。”
“为什么?”
“你现在离开,等于承认了他们对你的摸黑。”
“名声那点儿事,根本无所谓。”
“死鸭子嘴硬,你其实最受不了人家说你人品有问题。”
“我是受不了,受不了人家说你有问题。”
周自横在地面上,狠狠地掐灭了烟头。
“我刚到《旅程》的时候,《旅程》还是一本很低潮的杂志,我努力过,是想挽救它,现在我宁可毁了自己,也不愿意因为我这点破事儿毁了它。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一个很低潮的人,也是我找回了你,现在……”
“又摆超人的造型!你不是超人!你拯救不了这个世界!况且这个世界不需要超人来拯救。我也不需要!”
林响泉狠心地说出来这句话,有点后悔。
一朵石榴花开败了,掉在地上,噗通一声响。
“我不是要做超人,我不过是要做我自己,这有什么错?”周自横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尽量说得无所谓。
“你没有错,直美也没有错,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
“我错在,让直美成了你的封面女郎,而不是我。”她狠狠地说:“如果没有她,你会一直都是你!”
“又来了。”周自横吐出长长的一口烟。
“直美难道有什么错?她难道,没有选择去什么地方旅行的自由?”
“我难道,就没有选择什么时候辞职的自由?”林响泉反击着,赌气地反击着。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有退却。
“你以为你辞职就能解决问题么?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太把《旅程》当回事了,它不是你的孩子!地球没有你,一样转。”说到孩子,林响泉突然感到一阵无法承受的剧痛,烟头燃尽,烫了她的手。
周自横急忙帮她甩掉烟头,关切地看着她的手指,又把它们送到自己嘴边轻轻吻着。
“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呆得太久了,去广告部的办公室看看吧。广告销售,不就和卖白酒一样?该坐大腿的坐大腿,该解扣的解扣,说实话,造谣中伤你,已经算是有水平、有技术含量的了。”
林响泉的话,突然让周自横看到了,他一直刻意逃避的另一半世界。现在坐在他身边的女人,用那双很美的手轻抚过古琴,也拿过烫人的烟头。
帆影在冰缝中穿行,总有尽头。
林响泉伤心地转头,不敢看周自横的眼睛。
“这些道理他一直都懂,我干嘛非要说出来?周自横,你迂腐、你天真,但是我就是爱你的迂腐天真,我也想要像你这样,但是不能。”他知道周自横那一双眼睛里,没有坏人。
她稳住将要变得颤抖的声音,横下马上就要动摇的决心,勇敢地看着周自横。她决定要把狠话说完。
“你既然要做自己,就要明白在什么地方才能做得成。离开了《旅程》,你就等于离开了杂志行业。你以为想要雇用你的下一家杂志的老板,不会打电话给韩治了解你的底细?韩治会说什么?他留不住你,也绝不会让别人留住你!不能继续做杂志,你就什么也不是,更不用说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你现在离开,就等于你自己承认了别人对你的诬陷。”
周自横看着林响泉,笑了:“姑娘,你爱上我了。”
“你就不能学学混日子么?”林响泉还是那么深深地,望着他。
“你就让自己变得猥琐一点吧,就算你变得猥琐,我也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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