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八十六、八十七）

作者：郭子鹰

 

八十六

 

雷克如鱼得水的生活里，又多了很多乐趣，新生命的蠢动，准备婚礼的忙碌，新任务的挑战……让他不亦乐乎。周五晚间，他又多了一个聚会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大家谈的多是让人振奋的新计划、新点子、新故事，和他在《旅程》的那个圈子比起来，这里有更充沛的活力，也有更多的希望。直美那间怀旧的料理店，他去得越来越少了。

 

“听说你是周自横的死党？”新同事马欢问他。

 

“是。”

 

“我以前老看你们杂志，就是因为这个，才下决心来当人文杂志编辑的。”

 

雷克听了这话不禁高兴，“我现在做的是人文地理杂志，不是旅游杂志了，比你周自横做的，格调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我特别喜欢他做的《罗马，马格他街51号》，还有《京都，睡莲未醒、箭羽不归》，还有《德荣星空下》、还有《谁说三国与女人无关？》还有……太多了，都超喜欢！”

 

“他的确很棒。”雷克不得不承认，即便今天，他还是没能赢过周自横。一仰脖，他把半杯威士忌灌下喉咙，冰块止不住地融化。

 

“京都那篇，是你和周自横一起做的吧？”马欢非要补上这么一句。

 

“听说那人很花的。”广告部经理任海东突然提起了新话题，让雷克稍感安慰。

 

“瞎说，他的确招女孩儿喜欢，不过人品没问题。”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况且自诩为艺术家的，有几个不花？多一个女人，多一个灵感啊，是吧。”

 

“你懂个屁！他不屑于当艺术家，他他妈是哲学家。”

 

雷克又叫了一杯，微微发热的身体，有一阵热力让他的古龙水香味更快地散发出来。

 

“要说灵感，谁也比不上他多，只有他给别人灵感的份儿。开始我也不服，但是到头来，大家没主意的时候，都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场，而且他一开口，妈的！化腐朽为神奇。”

 

马欢笑得开心，仿佛周自横就在眼前，她对雷克送上一个崇拜的眼神儿。

 

“真想见见这个人。超人嘛！”

 

“你说对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老爱摆超人的造型，当救世主。到头来，选题他出了，文章他改了，连标点符号和图片说明也是他调整，还要帮编辑给设计部画地图。到头来，出国采访的不是他，发表署名的时候，也不是他。你知道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帮人就是帮己。没创意吧。”

 

“是没什么创意。说说他那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吧。”任海东失望地问。

 

“呵呵，今儿晚上你请啊。”雷克指指任海东。

 

“我也不知道多少，好像是，她女朋友结过婚，后来离了，再后来遇上周自横，然后那男的好像在一个什么酒吧碰上林响泉他们，就是周自横现在的女朋友，估计是喝多了，想胡来什么的，周自横直接打电话把警察给叫来了。”

 

“没创意，一点都不精彩。”马欢也有点失望。

 

“呵呵，他的故事传得精彩，其实事实是很窝囊的。那次就是，那男的当着警察的面还趾高气昂的，估计是说了些恶心周自横的话，他好容易冲动了一回吧，收拾了那小子两下，结果是那男的没事，他给拘留了。”

 

“傻二。”

 

“嗨，这表现已经算不错了。”

 

“哎！哎！”马欢扒拉着醉意朦胧的雷克。

 

“听说他还有一日本女朋友？”

 

一桌子人马上都跟着兴奋起来。快烧干的火锅里没什么菜了，被炉火又翻腾起一轮乏味的波浪。

 

“是有，但是那不关他的事，是直美自己的事儿。”雷克有点懒得说了，他喝多了。

 

“直美？我赛！看来是真的啊？”

 

“嗯。爱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儿，不是两个人的。”马欢好像在说梦话。

 

“呵呵，可不是。告诉你啊，现在周自横的女朋友，林响泉，就住在直美家里。这回，够精彩了吧？”

 

餐厅里人声鼎沸，食客们酒酣耳热。大家好像终于满意了，讪讪地笑着，不过任海东还意犹未尽，他想知道更多。

 

八十七

 

周牧之和高茵一到海南，马上被这里的气氛深深打动，像两个孩子一样开心。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周牧之一辈子和文章、主义较劲，看到椰林树影、水清沙幼的海滨风光，这句自己曾经百般嚼尝，反复品味过的老话，又跳进脑海。

 

“原来这得失，不关文章事！”周牧之突然感慨地说。

 

“都是过去的是啦，不要回头去想吧。”老伴从他话语中的冰山一角，便品出了水面下全部的分量。

 

“是啊，都过来了，重要的是过来了。”周牧之高兴地自言自语：“自横这个儿子真的是长大了，悟到点东西了。我在他那个岁数，还在扛枪、出操，根本没想那么多哦。”

 

这个时候，周牧之夸赞起儿子来，倒是不吝惜辞藻。

 

“以后对儿子和气点吧，少和他吵吵，你的身体也受不了。”

 

“他是我儿子，应该明白，原则问题我提醒他，是为他好。”

 

“世上哪有那么多原则问题？我看你这儿子就是因为像你，所以你们才吵得起来。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还打洞，你们一样那么爱钻牛角尖。太较真儿有什么好？现在社会，不灵活是要吃亏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得去就好了。”

 

“他不是你儿子？那个讲究劲儿，打谁那儿来的？7岁就叫他看芭蕾舞、12岁就让他听交响乐，看爱情小说，你当时就没想过他接受得正确不正确？”

 

两个老人坐在海边沙滩上，互相揭老底。

 

“好，好，他当然也是我儿子，不好的毛病我都负责，好的全是打你那里学来的，好不啦？就算为了我，你们以后少讨论点原则问题行不？我心脏受不了。”

 

“好，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

 

周牧之盘算着，这里满眼绿色葱茏、水天相接，日后可以爬爬山、游游泳、打打太极拳、练练字，写写诗……可以做的事情还真是很多。估计也不至于经常有机会和儿子针锋相对了，两下安生。

 

“要是儿子在这儿，就好了。”周牧之说。

 

“咋啦？一见面就吵，一不见就想？”

 

“哎，不是，他是做旅游的，一定知道这里的门道，什么地方值得看看，比我们了解得多，他在的话可以当个导游，该看什么，该干什么，能安排好，不至于浪费时间，也不会留下遗憾。”

 

“你儿子不要挣钱吃饭哪？现在孩子都忙，再说，我们退休的人了，何必那么着急，留点遗憾就留点吧。不行下次再来。”

 

“那多费钱，不划算那，哎，这么漂亮，都有点不想走了。老了老了，还把心给玩野了。”

 

“干脆，咱把北京的房子给出租，搬过来住吧？”

 

周牧之听见老伴儿这么说，眼睛一瞪：“你还真敢想。”不过，这岁数的人了，为什么不敢想？他们一辈子没出过圈，没敢想过，现在不想，什么时候想？

 

这回，周牧之想通了，索性不按常理出牌，索性做一回老顽童，因为这是孩子他妈的愿望，就依她。

 

 

周自横接到老爸的电话，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赶快告诉了林响泉，俩人把这事当借口庆祝，还吃了一顿烛光晚餐。

 

“我以为他们就去个十天半月，没想到他们居然要在海南岛买房子！”

 

“这是他们第一回置产吧？”林响泉有几分得意，林伟民同志的专业经验，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帮上点忙了。“要不要让我老爸飞过去，帮他们参谋参谋，我老爸他们在那边好像也有项目。”

 

“你倒是想，不过咱们已经没机会了。”周自横透着几分得意。

 

“怎么讲？”

 

“老头儿已经在那边相中了房子，连合同都签了！”

 

“这么快！”

 

“是啊，我也给惊着了，本来说我飞过去帮他们看看，他说卖房的是东北老乡，头期款都交了，真是让我惊喜连连。我倒是觉得在海南混的东北人靠不住，别看我也算半个东北人，那帮大嘴巴，忒不靠谱儿。”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拿钱呗，就当老爸老妈被人诱拐了、被拍花子了，花钱赎人吧，还不能报警，这事儿闹的！听天由命吧，老婆有得挑，父母可没得挑。”

 

一听到周自横提“报警”两个字，林响泉心头一暖，昔日往事的回忆重来。

 

“我们上次报警的结果可是你被抓了。”

 

“哈！”周自横从鼻子里哼哼着，“提它干嘛？也算美好回忆是吧？倒不是人人都有的体验，也不错。”他有点得意地替林响泉倒上红酒，掏出相机抓紧时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微醺的醉意让镜头下的女人如水温柔，周自横感觉非一般地好。

 

“所以我这次学乖了，电话里问了他们好多只有我们才知道的问题，比方说我是几点生的啊、老妈最喜欢吃什么样的臭豆腐啊、老爸穿多少号鞋啊……”

 

林响泉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周自横又瞅准时机，拍了照片。快门声音急促、利索。

 

“测试的结果是，他们神志清醒，不糊涂。”

 

“那他们需要多少钱？”

 

“10万。我给。先给5万，我账上正好有这么多钱。”

 

林响泉本想表现一下，转念一想，便不与他争。

 

“相机给我，我看看照片。”

 

取景器上有一张照片林响泉的吃相很不淑女，逗得她又笑出了声。

 

“把我拍得这么丑！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抓起相机对着周自横一通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