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五十八）

作者：郭子鹰

林清和李黎最近心情不错，老韩批准了林清让明星上封面的计划，因为他得知，这个看似很贵很高级的方案，其实很讨巧也很便宜，当然也很显档次。很多貌似高贵的明星们，并没有出过国，他们的经纪人也很傻很天真地欢迎这个创意，因为这多少能使他们的明星们显得有点档次，当爱情和美貌因为过度曝光，已经不能打动人们的时候，旅行却能做到。

李黎也从这个点子里发现了新的金矿，一线奢华品牌纷纷抛弃了主流时尚杂志，向她投来了橄榄枝，在众多杂志纷纷在塑料套里加进了免费的化妆品试用装的时候，《旅程》终于也赶上了这趟车。

在周自横还在为他的eGuide大费口舌的时候，李黎已经用其他不值钱的小东西替代了他厚重的光盘配送计划。

“夹护肤品吧！我已经搞定了客户。”这会儿李黎已经在会议室里端出了笔记本电脑，慷慨激昂地宣讲她的整合营销计划。办公室来了新秘书，她不用再端茶送水了。

“现在的主流杂志都在这么做，很多新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已经不是很在乎杂志的内容，她们可能仅仅为了赠品买杂志。”

“小孩儿们去麦当劳，只是为了玩具，把好好的汉堡给扔到一边儿。”雷克不无揶揄。

“下一期是哪个客户？”老韩更关注这个计划的延续性，因为夹带赠品的客户甚至可以帮他搞定发行成本。

“可能是新出的沙滩拖鞋。”

“哼！我看登山鞋和我们的定位更搭调吧？”雷克一脸不屑。想象着《旅程》被一双拖鞋踩在脚下的滑稽样子。

“注意你的态度！小雷。”

“如果是登山鞋我认为的确不错，”现在是李黎的“高姿态时间”，“如果发行不方便，我们可以考虑让客户提供赠品券，让客人到门店去换，谢谢雷克的提醒，我会联系我的制鞋客户。”

周自横闲在一边，仍旧在为海啸报道的图片发愁，为那天晚上的小雪心痛。

开完会以后，周自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暗，直到暮色四合，直到长长的车流变成尾灯闪烁的光的河流，直到他衣兜里的电话像某个喜欢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幽灵，突然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听筒的另外一头是法新社图片公司的中国代表Daniel吴。

“哥们儿，就知道你还在办公室，你个工作狂！”

“你不也是！怎么？有好消息？”

Daniel原来也是个非常出色的纪实摄影师，找到现在这个每天和电话而不是相机相伴的工作，周自横不知道是该祝贺他还是为他惋惜。他的结局带来的暗示性，更让周自横五味杂陈，那，会不会是自己的未来？

“还为海啸的图片发愁吧？法新社有个摄影师，叫Mark Anthony，在斯里兰卡拍了很多不错的片子，刚传到我们网站上，你看看吧，还是150RMB一张。”

周自横谢过了他贴心的服务，心里暗骂他们把照片的价格压得这么低，这还叫中国的摄影师怎么混？

周自横打开网站的页面，输入杂志社的用户名和密码，网站的工作语言是英文和法文。他在搜索栏里输入Mark Anthony+Tsunami（马可安东尼+海啸），脑子里马上反映出海啸这个词的英文来自日语，心里马上跳出直美的影子，她已经好几天没了消息。周自横的反应快，但是此刻，这种反应让他揪心。接着跳出来的，还有直美倔强的眼神，折断的箭，和她在约旦边境的笑容……源源不绝。

他果决地按下电脑的回车键，只想尽快打断自己的思路。尸横遍野的惨烈图景的确让他的思路回到了电脑屏幕，那么触目惊心的场景没人能够完全不动声色。

“做传媒的另外一点好处，”周自横自言自语，“Be the first to know（第一个了解）”。这是BBC的广告语，仅仅几天前发生海啸的地方，现在已经映入了他的眼底。周自横很喜欢这种把地球当作一个小村庄的感觉，他也很喜欢照片赤裸裸的冲击力。但是，照片的冲击只奏效了一小会儿。

周自横突然注意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摄影师跪在地上向上仰拍的，周自横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个Mark Anthony的专业水准，画面上是一群志愿者正拉着一个大塑胶袋，他们在背景刺眼的阳光下，在曾经美若天堂、如今尸横遍野的沙滩上清理尸体。

最靠近18毫米广角镜头的，是一个瘦瘦的姑娘，一副硕大的浅绿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正倔强地不服管束，垂下来，随着海风飘。姑娘细细的手腕上，是一块颇有些年头的手表，系着小牛皮表带。

“直美！难道是直美？”

周自横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眼光已经如电一般迅速地扫到Caption（图片说明）一栏：2004年12月27日/来自日本的青年志愿者协助清理海滩/斯里兰卡 威利格玛/摄影师: Mark Anthony……

直美在斯里兰卡！她在杰克和苏雅的城镇，她在清理海滩上的尸体，在那个下雪的夜以后的两天，她一个人去了那片海滩！原来她早就决定……

林响泉的电话把周自横从完全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她的Mini，已经停在了楼下。

“雷克的妈妈告诉我，直美离开了北京。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林响泉看着周自横的双眼问“不过她租的房子没有退，估计只是暂时玩儿下失踪。你是不是也找不到她？”

林响泉的关切，周自横没有误解，不过现在，她惯常的，让人赞叹的平静，却让周自横非常不自在。

“她在斯里兰卡，威利格玛。”

那个地方，也牵挂着他的心。这时候，他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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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焰火·隐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