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五十七）

作者：郭子鹰

周自横终于决定走进直美店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店里已经没有客人，雷克的妈看见周自横，一边把玻璃门上的小牌子翻到Closed（关门），一边对他笑笑。

“来啦？”

“来了，等林响泉下班，她还在忙，所以就过来坐坐。”

 “这什么老板呐，让她加班到这会儿！你们年轻人也真不容易。”

不容易的，何止是她林响泉一个？

周自横觉得自己解释得猥琐，解释得不够磊落，甚至有点胆战心惊于自己的欲盖弥彰。他莫名其妙地非常不安。

“只有直美在店里，她会招呼你，走了啊。” 许美娟消失在雪夜里，周自横稍感安心。

店里只留下几盏灯，直美把一切收拾停当，正准备离开她的店。看到周自横一个人的身影，她眼睛一亮，但是看到他身后背着的箭囊，她顿时感到，一大推心事涌了上来，远远没有收拾停当。

他们突然间默然相对，在昏暗的灯光下。灯火，像舞台上的追光灯，照得两个人清清楚楚，眼神，像通透的光线，一直射进周自横的心里，让他的惭愧和不舍无地自容。

周自横还未及想好开口的话，直美的手，已经在他面前伸了过来，摊开。双唇未启，泪雨过后的悲戚已经涌上双眼，那双眼睛，全然是周自横第一次在约旦边境见到的直白眼神。

“拿来。”她说。

面对直美，周自横像一个被擒的贼。他第一次看着直美身上穿着的牛皮夹克，觉得那也像一身盔甲般，裹住了她细细小小的身体，裹住那身体的，还有绝望和接受绝望的勇气。

直美接过远远递来的箭，低头俯看，轻轻抚摸，两滴大大的泪水准确无误地落在同她一样细细小小的箭杆上，如同当时这箭稳稳射中在周自横心里。

“你的感情是那么美好，美好得我不配接受。”周自横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说出这句蠢话，然后带着万般后悔，在心里狠狠咒骂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说出来！”

眼光，惭愧地射向地面，灯光，惭愧地射向地面，小雪，也无声地落向地面，直美的目光却在这一切的自由下落中，挣脱了无所不在的地心引力，直直地扫向周自横。她双手握住箭杆，猛地抬起膝盖。

“咔！”

可以横扫千军的箭杆，在她单薄的膝盖上顿时折为两段！

轻轻一抬手，折断的箭杆准确无误地飞向冰冷的不锈钢垃圾桶。

那一挥手，就像她潇洒地说出“再见！大马士革！”；那一挥手，就像她放开弓弦，让箭飞向京都的箭靶；那一挥手，就像她在关西机场向母亲挥别，浅笑着来到北京。

周自横唯有离开，一言不发。他完全无助，前所未有。

直美回到厨房，点亮了灯，拿出她寒光闪闪的大马士革钢刀。

她挑了一个硕大的洋葱，白刃一闪，狠狠地切了下去。一刀、一刀如同切在自己心上，一刀、一刀，直到泪水无声地奔涌出了眼眶；一刀、一刀，直到她终于狠下心，决定要离开，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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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焰火·隐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