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血色湘西》第二章(五)
(2008-11-07 11: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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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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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个夜晚,新月如钩。
白日里喧嚣的麻溪铺,宁静得仿佛月下熟睡的一个婴儿。
静不下来的,是六伢子的心。
躺在瞿家厢房里开的地铺上,他只觉得心里跳跳地仿佛塞了一只野兔子,只觉得眼前亮亮的闪着一团眩目的光。
从走进瞿家的门开始,这团光就一直在他眼前跳起闪,闪得眼花花心跳跳不晓得自己中了什么邪。
――那是那个叫月月的瞿家小姐。
他记得她从一听到自己是来掌鼓赛龙船的,就起了劲头,就绕起自己转,口不停地问自己会打些什么鼓,掌过几回龙船,问明日自己赢得第几名到,还把一张俏生生的脸凑过来,问自己是不是想赛个头名,让做媒的踩烂屋里的门坎,然后就笑得满院子都是她一个人的声音。
“姑父,你这个徒弟怎么比个妹伢家还脸皮子薄啊?你看你看,还脸红呢。”她疯疯地笑,笑得六伢子埋起脑壳脸发烫。
后来她就讲明日会同穗穗一道去青岩河给他鼓劲。后来她就敲起那个洋学生的脑壳,讲可惜洋学生嫌竿子营落后,不爱看这些老把戏,不然她跟穗穗还可以多个伴。然后她就又笑成了一团。
六伢子记得自己始终不曾抬起过脑壳,始终不曾看清楚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只觉得那就是一团光,一团他过去从来没看见过的光,闪闪地眩眼睛,眩得他心里砰砰跳得响,眼前亮亮直发花。
他从来不曾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妹伢。
他见过的山里妹伢,都不是这样的啊……
这个夜晚,龙耀武的精神不晓得怎么那么好。
穿了明黄裤褂,拿了鼓槌,他一晚上都在后院的练武场上蹦上蹦下地操练掌鼓的姿式、手法,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
弟弟耀文也坐在旁边的廊子上,却望着天边新月,一个人出了半晚上的神。
后来耀武就实在憋不住,就凑到了弟弟身边。
“哎,你讲,明天她会不会来看赛龙船?”
“谁呀?”
“我跟你讲的那个妹伢呀――讲了一下午你还不记得:我在桥上碰到的那个!”
“哦,会吧?”
“肯定会!拜梯玛的妹伢,都要看赛龙船!”耀武就在耀文面前蹲了下来:“我跟你讲,这妹伢,真的是……”他想讲却又实在是找不出话来形容,就狠狠一挑大拇指,想想还不够,又更用力地挑了一遍:“反正就是、就是那个……”
耀文就帮他补充:“画上的仙女。”
“什么画的?活的!”
“好好好,活仙女。”
“你怎么不信呢你?”
“我信!你都讲了几十遍了,我能不信吗?”
这个老弟,读书读书读得一点味都没得了,自己那么兴兴头头的,跟他讲了半天,他偏要死不活的就是不来劲!耀武就懒得再跟他扯,自顾自地起了身,一面便给自己立下了誓言:“反正啊,我明天非拿个头名不可!非得拿!我要让她看看,竿子营的牛角刀,只有我龙耀武配得,她绣的荷包,只有我龙耀武配戴!”
他又操起鼓槌练了起来。
身后,耀文却突然开了口:“哥,明天的龙船――什么时候比呀?”
“你又不看,问了做什么?”
“我――问问嘛。”
这个夜晚,月月同样找不着一丝睡意。
“好不好看啊?”油灯下,她趴在穗穗身边,等待着表妹的评价。
——那是她花了半个月光阴,一针一线不晓得几多认真绣出来的荷包。
穗穗讲:“好看。”
“真的?”
“真的。”
“我绣了十几天呢,当然好看。”月月就很得意,就又拿起了穗穗绣的荷包,问她明天打算把荷包送给哪个后生。
“不晓得。”
“那你讲,明天梯玛会给我们算个什么样的姻缘啊?”
“不晓得。”
“你怎么什么都不晓得?”
“明天还没到,当然不晓得。”
“那你总想过吧?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你总想过吧?”
穗穗就摇脑壳――她真的没想过。
“那现在想,赶紧想!”
月月就往床上一躺,等穗穗想。
才等了一下下,她自己倒耐不住先开了口:“要我讲呀,男的,就得像龙耀文那样,读过好多好多书,知书识礼,文质彬彬的――不过不能像他那样瘦,要壮壮的,眼睛闪闪的,嗓门粗粗的,往那里一站,就觉得像个汉子,看你一眼,都让你心跳跳的,反正就是特别,特别那个……”
她讲起讲起,却看见穗穗摸着腰间的银锁,呆呆地出了神。
她就一推穗穗:“哎,我讲的对不对?”
“啊?”穗穗这才惊醒,“你讲什么?我没听见。”
月月就不高兴了:“我讲什么你怎么都不听啊?”
“那你再讲一遍。”
“不讲了,睡觉!”
月月一口吹灭油灯,拉被子盖上,把背冲给了穗穗。
才躺了一下下,她却又开口:“哎,你讲――明天梯玛到底会给我们算个什么姻缘啊?”
背后,穗穗没回答,却传来了细细的鼾声。
月月翻身探头一看,就傻了眼:“那么快,就睡着了?真是!”
透过窗户,淡淡的月光映着穗穗那张无忧无虑的脸。
――她真的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