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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导手记——无尽的河
来之前我问大家,咱们去哪儿,我上网查查资料做做功课,大家跟我说别费劲了,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塔吐鲁沟。说完扔给我一件大衣,然后就踏上了颠簸的旅程。
塔吐鲁沟是边境上一条神秘的走廊,从这里可以连通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却人迹罕至,生活在沟里的只有100多户少数民族,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派出所的护边员,边防警力无法触及的时空里,他们就是边境线的眼睛和灯塔,用一句话形容塔吐鲁沟,家家是哨所,人人是哨兵。
进山前,我们需要翻越一座海拔5300米的达坂,山上下雪,风雪肆虐连眼都睁不开,但是带队的曼苏尔副所长却把车停了,让所有人下车,然后脱掉上衣,互相往对方身上擦点儿雪。当时高反加低温,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但没想到他们把我硬生生从车里拉了下来,强行光着上身吹了3分钟风雪,后来曼苏尔告诉我,山里面气候和山外反差大,海拔落差也大,咱们可能遇到极端天气,也可能需要徒步翻山,总之情况会很苦,现在大家适应一下,进了山有好处。
沿着叶尔羌河支流,我们到达的第一个村庄是柯尔克孜族村落,库鲁勒村,库鲁勒在柯尔克孜语的意思是,哨兵。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护边员村落,他们的祖先从元代开始就负责守卫边境,是蒙古骑兵的先锋部队,今天他们依然延续着传统,成为了边境线上最明亮的眼睛,柯尔克孜人有着强烈的爱国心,这里的孩子成年后就会去派出所申请成为护边员,以守边爱国为荣。
离开库鲁勒村后我们继续朝塔吐鲁沟深处开进,下午时分到达了距离国境最近的热斯卡木村,关于热斯卡木的名字,是塔吉克语,当地老乡的汉语水平有限,很难形容这个名字的具体意思,只能告诉我们:你看,这里有三座山,三座山,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走,都会和这条河交汇,最后你无论是走出去,还是想回到这里,你都会遇到这条河,它会一直陪着你,这条河其实像个圈,但也不是个圈,这就是热斯卡木的意思。
这句话彻底把大家说懵了,最后我们给热斯卡木起了个很诗意的名字,无尽的河。
热斯卡木村住着一位传说中的人物,传奇护边员,今年56岁的买买提热依木。在他护边的30多年间,凭一己之力就制服了80多名妄图非法越境的极端宗教分子。在随行的派出所副所长曼苏尔眼里,这简直是个天神般的老人。
不过我们见到热依木大叔的时候,他亲切温和,笑起来萌萌哒,就像邻居家的老大爷。进屋后大家拿出了热依木大叔的相册,专门给我讲发生在他身上的传奇故事,全屋人讲的兴高采烈,只有热依木大叔在一旁微笑着抽烟,一言不发,我偶尔问起他那些故事,他笑笑,用很生涩的汉语告诉我:忘记了,那时年轻,太久了。
热依木大叔有一个大家庭,4个儿子都是护边员,家人对我们很热情,大家赶路赶了两天,这是第一次在热斯卡木吃顿热饭,主食是塔吉克族的青稞囊,这囊是家里现做的新鲜囊,馕饼烤熟以后,外面刷一层蜂蜜,战士给我说,老乡的青稞和蜂蜜很宝贵,一定要吃完,不要剩。
曼苏尔所长13年前第一次来热斯卡木,翻山卧雪,骑马进山花了7天,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护边员热依木,曼苏尔形容他当时的心情,说进了屋看见有热的奶茶激动的想哭,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哭,热依木大哥抱着他的马鞍子进来了,劈头盖脸先骂一顿:你怎么搞边防的?会不会骑马?你这一路上马鞍子都是反着放的你感觉不到?马背都磨破了,你自己感觉不到马不舒服啊,要是马受不了了把你掀山沟里怎么办?从此以后曼苏尔就服了热依木,认真跟他学马术,了解防区地形,也多亏了热依木,曼苏尔学得了一手走马翻山的绝活儿,在那个边境山谷不通公路的年代,曼苏尔和战友们在人迹罕至的边境无人区里有惊无险的度过了13年,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从此他就把热依木当成了亲哥,把塔吐鲁沟里的护边员都当成亲人,每个月都要来。13年间,他有一大半时间是在这个沟里度过的,已经成了护边员们的亲人。
热依木大哥的父亲,父亲的父亲,全部都是护边员,他跟我说起自己成为护边员的那个时候,14岁,在牧民家就算成年了,他爸爸骑着马带他到山上,手指西边,从这儿向西多少多少里,在一指南边,从这儿往南多少多少里,这是我们国家的边境,热依木,你要记好了。我已经护边40多年,现在我老了,骑不动马了,从此你就是咱们家的护边员,和你的哥哥们看护好这片边境,明白了吗?
热依木叔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眼里烁烁闪光,我幻想他父亲与他对话的场景,清晨的山坡上,父子两人骑马同行,子承父业,简单的言语间充满了庄严的仪式感。塔吉克人眼里,边境是神圣的,荣誉是无价的。
在热斯卡木拍摄快结束时,我跟热依木和曼苏尔聊起边境安全,这些年暴恐事件越来越多,非法越境的暴恐分子也出现的越发频繁,热斯卡木是他们必经之地,大哥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么?热依木大哥很平静的告诉我,有时候我也会害怕,我毕竟会老,但是我有4个很好的儿子,他们比我年轻时更聪明更高大。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是我的家,如果这里都被那些人毁了,我们还能去哪呢?
那一刻我忽然很伤感,我知道不久后的某一天我还会顺着那条河再来到这里,再和这位传奇英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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