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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涛她词语新史学第一卷 |
分类: 《新史学》第一卷 |
据载,2000年1月,美国方言学会曾举行过一次有趣的“世纪之字”评选活动。获得提名的“世纪之字”有“自由”、“正义”、“科学”、“自然”、“OK”、“书”和“她”等,而进入决赛的只有“科学”和“她”字(science & she )。最后,“她”竟然以35票对27票战胜了“科学”,夺取了桂冠,成为“21世纪最重要的一个字”。有论者因此推断,这一推选结果“具有划时代意义”,它似乎意味着女人在21世纪将要发挥“更重要的作用”。[1]这一推断是否有理可据,笔者不敢妄判。但它却可激发今人对于中西女性代词的文化联想,增加我们探讨历史上有关“她”字问题的学术兴味。
来自“She”字等的困扰:与西方语言接触之后出现的新问题
近代以前,中国本无区分男女第三人称单数代词的传统。几千年来,似乎也无人觉得有作此区分的必要。该问题是在与西方语言特别是英语接触之后,才逐渐出现和突显出来的。今天我们早已习惯成自然的“他”、“她”之别,乃是五四时期新文化人的创造性贡献。而主张以“她”字或“伊”字来对应“She”等西方语言中的女性第三人称单数词,则公认是刘半农和周作人等人的发明。
虽然,现代意义的“她”字在五四时期才正式诞生,但有关第三人称单数的男女性别区分词之类问题,却早在19世纪初期的中国就已经出现了。以“伊”字来明确对译“She”,使该字特别带上女性的性别意义,同时使“他”字从原来的男女不分的混用,到获得只代表男性的专门含义,也并非如人们通常所指出的那样乃五四前后才有之事。依笔者读书所见,至少在19世纪70年代就已经有了发明人。这里,很有必要对此一长期被忽略的历史事实,加以明确的指认。
1823年,第一个来华新教传教士马礼逊在其出版的首部中文英语语法书——《英国文语凡例传》里,就已将汉语中没有字与“She”相对应的困境凸显了出来。该书译He、She、It分别为“他男”、“他女”和“他物”,译His、Her、Its则分别为“他男的”、“他女的”和“该物的”。同时,译I saw her为“我见他(妇人)”,译 This is his为“这个是他(男人)的”; 译That is hers为“那个是他(妇人)的”。[2]像这样以括弧的方式特别说明不同性别的“他”字之性质,在当时没有专门性别区分词与之对应的情况下,实属一种迫不得已之做法。1879年,对洋泾浜英语颇有研究的杨少坪著《英字指南》一书,遇到此类情形时,也只能作类似的处理。[3]
本来,在中文里,表示第三人称单数的代词,除“他”字之外,文言中较常用的还有一个“伊”字。尤其是在吴方言区,“伊”字在口语中的使用还较为流行。不过,该字却并不具有明确的性别区分含义。这一点,从1874年上海人曹骧出版的名著《英字入门》一书中将He、She、It统统译成“伊”字,将They译为“伊们”,可见一斑。
晚清以降,随着中西语言交流的不断深入,人们不得不努力去创造一些新字(如有些化学元素),或改造一些传统汉字的用法,以适应中西语言词汇对应的需要。1878年,广州人郭赞生翻译出版英文语法著作《文法初阶》一书,就在“伊”字的女性专用限定方面,迈出了具有创造性的一步。书中不仅多次自觉地将“伊”与“他”在性别上加以区分使用,明确译He、Him为“他”;译She、Her为“伊”,It 为“彼” ;译“His、Her、Its”为“他的、伊的、彼的”;还在一些涉及到She 和He字的具体语句的翻译时,注意对两者加以区别,如“He is in the garden,but she is in school”就被译为“他在园内,但伊在书馆”。[4]不仅如此,书中还有一段译文清楚地写道:“男人意思是(HE)他,乃是属阳类的;女人意思是(SHE)伊,乃属阴类的;小子意思是(HE)他,是属阳的;女子意思是(SHE)伊,是阴的”。[5]值得注意的是,此书出版于香港,作者也并不属于吴方言区人,可见这种创造使用的地域范围,可能比以往一些学者所想象的还要广泛一些。
郭赞生对英语中的性别区分有较为准确的理解,他译Gender为“生性,阴阳别”和“男女分类”,离现代“性别”一词的创生尚有一步之遥。他在“SHE伊”后面,曾专门以括弧方式注明指代“女子”,[6]这表明当时以“伊”来专指“女人”似乎还属特异现象。而其在同一书中的另外一些地方,有时则仍然不太经意地用“他”字来翻译“She”,可见即使在郭本人,其对两者的区别使用词也显然还属于草创阶段,并没有固定下来。
这些做法对以后的五四时期有人以“伊”字来对译“She”的主张(后面将会详述到)有无直接影响,目前尚缺乏研究。但晚清和五四前后,都有人不约而同地愿以“伊”字来专门代表女性第三人称单数,这至少能表明,在传统汉语中,“伊”字大概是比较具有对应“She”字内在潜能的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