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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人能喝酒在中国是有名气的,全国各地的人,在什么情况下遇到东北人的第一句话都是:东北人能喝酒。这么说就像全世界人都知道英国人爱谈天气一样,成了大众名牌,谁都知道,而且很容易使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取得共识,以便更好地把友谊或爱情平稳地发展下去。东北人听了也不恼,感到有点自豪也说不定,但大多的东北人会很谦虚,说:能喝啥呀,也是瞎喝!
东北人的这句话都是对的、是由衷的、自我肯定的。其中“能喝啥呀”,表象的意思是,我或我们不能喝,喝不多少。这又都对,东北人不能喝酒是说其并没有更大的酒量,在中国范围内东北人的酒量最多也就是中等偏上,可为什么东北人又是在喝酒的问题上享有如此高的盛誉呢?原因是东北人虽然没有酒量,但绝对有酒胆。应了那句话:能喝多少酒是水平问题,能不能把酒都喝下去是态度问题。东北人就是有态度,细解起来就是:酒算啥东西啊,稀得溜地,喝死也不能让人笑死,坚决整掉。
“瞎喝”也是极坦率的,东北人喝酒根本没什么原因,就像哈尔滨某家酒厂做的广告一样:喝酒要啥理由啊!喝酒就是喝酒,就是想喝、能喝、愿意喝。完全不需要任何掩饰和借口,也没有任何功利和目的,喝得仰了二正,迷迷瞪瞪,眼睛直着,舌头硬着,腿软着,心慌着,却还叫嚷着:吹……吹牛,不服……再来一瓶。
我们单位的老王和老李就是这么一对能喝、愿喝、敢喝的酒漏子。
老王大老李3岁,一个办公室,都是秘书,但两个人不经常在一起喝,用他们间的话说是没有见证,分不出高低,而且,在酒桌上必须以能喝或喝多者的意志为转移,他们恰是针尖麦芒,容易意见分歧。老王喝酒讲究个局势,饭店多大没关系,酒菜得四平八稳,有一回加班,半夜结束后,老王兴致勃勃,招呼几个小秘书往家喝,怎么个往家喝?一会儿就明白了。老王单位在动力区,一出门就一溜小饭店,他们经常光顾,老王酒桌一坐,几个小秘书下面围着,酒菜就上来了。老王美美地斟了酒,笑眼环顾一周,干喽!于是都干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王就差不多了,便吆喝结账。出得门来,刚走没多远,街巷里闪出一面酒旗,老王一招手,便又鱼贯而进,老王仍是美美地坐下,亲自抄起菜谱,三下五除二,酒菜又齐了,小秘书们也有酒量好的,一看老王的架势,不喝好看来是不行了。包袱一卸,酒量陡涨,一时喝得兴起。老王却有些摇晃,但手不抖,话不乱,眼光笔直,挽起小秘书们道:走。一行人上得车来,直奔家去,谁知道没拐两个弯,好一个灯光柔和的酒馆迎面而立,老王笑道:停车,再喝点儿。有的小秘书已呈招架不住之势,又不敢明说伤他,便推说酒量实在不行了。老王边下车边说:钢铁咋样炼成地,酒量就是咋样练成地,知道不?
一干人等落座后,老王翻开菜谱,看也不看,用烟熏火燎、挂满焦油、被钢笔磨细的手指一划道:就这一行,好好整着。虽然老王手里有夜班补助,不花大伙的钱,可大伙根本没吃几口,还是心疼地阻拦,别整那么多了,根本吃不下去,糟践了白瞎。此时老王的表现很对那句形容喝酒者的话,“小脸红扑扑,小手热乎乎,有话说不出,咋地了?高了。”
老王摇着旁边儿小秘书的手,半晌说:咱这才叫酒过三巡,知道不,酒过三巡,才来精神,换酒换菜,再整两瓶。说话酒菜齐整了,菜没动一口,真又整了两瓶,此时所有的人都高了,小秘书们也不再矜持了,呜嗷叫着,有的还唱了起来,老王站了两站,手按椅背,终于站了起来,手一招,众人挽着往外走,老王抬眼看见了家门,可一转身跟小秘书们道别,突然看见了拐角的小胡同有馄饨铺亮着灯。老王乐了,蹩着脚,踉跄而去,嘴里嘟哝着,该着咱们还有酒喝。小秘书们傻愣着跟着,老王“咕咚”一声坐下,塑料椅子嘎吱嘎吱直响。老王眼睛眯缝着道:把你们家最好的菜上来,再来一箱啤酒。
老王回到家的时候,天都亮了,老王歪在沙发里,嘴角带着微笑,安静得一点声息也没有,老伴儿起来做饭时给他盖毯子,老王拉着老伴儿的手说:别上菜了。
老李喝酒可讲究了,低档次的饭馆基本不去,除非菜肴极为特殊。老李的父母是上海人,对饮食都比较讲究,而老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到酒店他都是点菜的高手,谁请客没关系,菜必他点,保证荤素搭配、贵贱搭配、价格适中,不担心钱包。又加之老李在单位是大秘书,在领导面前好使,在下边支得开,一般的大事都办得溜光水滑,所以好多人请他,而好多人请客也叫他,一是有面子,老李乃场面上的人,可以顺口说出哪个领导的生辰八字,比较尿性;再者老李在酒桌上酒风好,没有他陪不好的客。
老李喝酒是高兴了喝点儿,不高兴也得喝点儿,反正就是怎么都要喝点儿。喝点儿到底是多少,老李的酒友都不知道。老李秘书出身,有点儿文化底,酒桌上也就讲究个气氛,下雨天要喝,只要早起上班阴了天,酒友必订好饭店,临着窗,可以看见雨,雨要打到玻璃上,觑着雨中的行人们才好。然后就是白酒若干壶,吱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老美了。
下雪天更要喝,要晚上,拣面向十字街的地脚,得东北饭馆,吃杀猪菜,明火炖着酸菜猪肉,盐水黄豆,干豆腐小葱蘸大酱,炉上热着高度小烧,大玻璃窗冲街,微风扬起雪霰,打着酒馆的红灯笼,风雪夜归人俯首潜行,此时的老李必是一口一盅,千盅无醉。
老李喝酒的情调好,酒量也好,老李是每天必喝两顿,每顿必是白酒7两,啤酒随便。喝酒不带误事,酒杯一撂,该干什么干什么,耽误事的不叫喝酒。而且老李没酒根本干不了活,写字没灵气,要想出好材料,酒必要八分,老李讲话了,信笔写来就是好文章。老李此话不悬,确实从不含糊,他写的材料在领导那儿是免检产品。
老李喝酒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见风醒,有一次单位来了几个俄罗斯人,领导们皆推老李相陪。一顿在大酒店,喝的是客气酒,大多酒至五分。领导们便拱手告辞,留下老李、翻译和司机再战。老李于是将客人领到户外,行不到十分钟,便进了酒馆,高度小烧管够,尽管老李不会俄语,举杯就干对于全世界喝酒的人都通用。这一顿平均每人一斤,俄罗斯人开始搂着老李哈拉少。老李见客人还没尽兴,遂再进酒吧。一阵清风,老李更是精神倍增,往吧台上一坐,俄罗斯人也不含糊,洋酒、白酒兑啤酒,全世界大团结,老李是越喝越高兴,越喝越精神,直喝得几个俄罗斯大汉是倒地便睡,老李却喜洋洋没事一般。
老李喝酒从来不心疼身体,胃实在酸得厉害,就嚼上几片肝胃气痛片,酒是坚决不能耽误一顿,有时候在外边没喝好,回家也要整上二两,打上一个酒嗝,才美美地睡觉。要是两顿不喝酒,老李浑身上下都不得劲,慵懒无力,精神萎靡,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当然,老李的酒喝到份儿的表现也是眼皮耷拉,头半低着,你直管倒,他直管喝,当场醉的时候根本没有。可老李醉也见精神,有一回中午,老李来了一个老朋友,老朋友得喝呀,可中午时间又少,老李就赶了进度,老李到底喝多少没人知道,可老李一回来就歪在了椅子里,眯着眼看新来的小女秘书笑,老李绝对不是一个好色的人,这在单位有公认,可大伙都不知道老李笑从何来,老李迟缓地拉开抽屉,铺上宣纸,将狼毫笔饱蘸了墨,挥毫就是一幅水墨,大伙聚拢看,画的是小女秘书,小女秘书惊讶间脸色绯红,而老李又落款题道:谁家尤物落此间,醉眼朦胧更新鲜,我欲摘得书房挂,怕那月影也无眠。老李掷笔酣睡,小女秘书捧得此画,小心地晾在一边,给老李弄冷毛巾去了。
晚上下班,老李醒转,见小女秘书还在,老李并不觉得尴尬,说那画送你,赞美的语言也不为过。小女秘书却道:我请你喝酒,你还行不。老李大笑,我还有喝酒不行的时候吗。对于那晚老李和小女秘书到底喝没喝酒,喝了多少酒,他们谁都没说,但后来小女秘书成了老李的儿媳妇却是真的,在结婚那天,小女秘书连敬了全场,据估计没有一斤也有八两,散席后大伙笑着议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回头再说老王,老王终于还是喝坏了。有一天和一帮年轻人比酒,人手一箱,24瓶啤酒,倒出来都够洗澡。据说他们是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当老王回家不久,老伴就发现老王不行了,于是急送医院,急性脑出血差点要了老王的命,命保住了,却落下了嘴歪眼斜走路画圈的毛病,老伴每天早起扶着他溜达,见到熟人,老王也无法说清楚话,急得直跺脚。酒是打死也不喝了,他老伴说:不喝是真的,馋也是真的。
老李退休了,每天还是小酒天天溜,朋友没时间陪,儿媳妇能喝,儿子不让,说要为肚子里的下一代负责。没办法,他把老伴发动和培养了起来,老两口一顿一斤,要是喝着不过瘾就再溜瓶啤酒,老李领退休金的时候说:这一退休了,酒量还大了。
老李喝酒有的是理由,比如说看世界杯,如果是他喜欢的球队赢了,那没的说,高兴,得喝点儿庆贺;要是输了,那更啥也别说了,闹心,喝点儿闷酒。虽然老李的身体不错,可也毕竟50多岁的人了,有时候儿子管着,不让他喝多,他不愿意,骂他儿子没良心,要不是他能喝酒,能给他喝来一个那么好的媳妇?再说了,他就是一棵老人参,没有酒泡着还不蔫吧死。他儿子无奈地嘟哝:那是浇人参,哪有那么泡地。
喝酒实际就是享受一种精神的放松,适当地喝有好处,像老王和老李那样成了酒漏子就不好,容易伤了大雅,更是损害健康,但在东北人中,老王和老李绝对不是少数,其实他们到底有多大酒量?东北人的面子比酒量大、胆子比酒量大,那才是真的。
而对于老李,他完全是因为在工作上长期不得志,过去是出了名的秀才,可兵们都上去了,他始终在那挂着,酒量和喝酒由此而来,说穿了就是释放心情,不然老李怎么会经常地借着酒劲唱:不求名来不图有,平生只爱杯中酒,有朝一日死在沙滩上,一口浪来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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