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魅情深

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那件令你万分后悔的事，你越是拼命想从脑海中移除，记得越清楚，它就像幽灵一样跟在你背后，狠狠地折磨你。

当凶光毕露的继母对着奄奄一息的蔷花说出这番话时，蔷花只是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救我！而这句话正是当年她妹妹红莲临死前的哀号。当时，红莲发现生母在衣橱里自缢的尸首，悲痛万分被撞倒的衣橱压在了下面，动弹不得，她的头被撞破了，鲜血染红了地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击着衣橱，含着：姐姐，救我！继母上来了，被这惨剧吓住了。她扭身离开，但走到半路良心发现，觉得还是应该把红莲救起来。正在这时，浑然不觉妹妹危机的蔷花，用怨毒的言辞对抗着继母，说你永远都离我们远一点。继母愤恨地说，你会为你这句话后悔的。蔷花只是气哼哼地离开了，继母也没有再去管红莲。结果，她死了。在走出家门一段，蔷花回头，赫然发现继母正在窗台边望着自己，这一瞬，她赫然明白了可能是妹妹出了事。但出于对继母的厌恶，她狠心继续往前走。于是，妹妹哀号的情景就成为她和继母共有的心理恐惧，那记忆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所以，月经是同一天的巧合意味着她们对于鲜血惨案的共同记忆。对于洗手盆下面的鬼娃娃，她们也感到胆战心惊。继母服用的药片，蔷花每夜的恶梦，无不在为过去赎罪。

所以，最开始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人，就只有蔷花一个。她一直在虚构着自己的妹妹红莲，觉得她还在人世。同时，她还自虐地扮演着继母的角色。她还在自己的床上，在自己的呵护中，在支持她的决定。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那个疯癫的继母同样虚构着不存在的梦，令自己的舅舅很诧异她的失态，而她的舅母则因为误服了药片而歇斯底里近乎崩溃。这个鬼宅的肃杀气氛，在蔷花刻意和继母的生死搏斗中，达到了高潮，这其实更像是两个精神病人在争抢着占据回忆主动权的战争。对于自我历史的美化必然伴随着对敌人历史的丑化，因为主观不存在公平不存在利他，只是存在于自我免责自我救赎。所以，她们渴望证明对方的恐怖是由于间接杀害红莲及其生母的忏悔与愧疚。特别是对于红莲，她们都不愿意真正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背上道德的十字架，替过去的狠心埋单。自私的人啊。这样的继母和女儿，令人心寒。面对惨死的孤魂，采取如此消极和逃避的态度，最终只能令双方都承受巨大的精神痛苦。神经，无时无刻不紧绷，因为记忆中永远存在着幽灵。父亲，更多地扮演了旁观者与第三人，他的理性与冷静超越了医生的职业病，而是一种对于家庭的冷漠，因为他的喜新厌旧，造成了两疯两命，看着他每次递给妻子两个药片，都觉得活活地在剥离一个女人的性命。情感勒索，是一种非常卑劣的行径，为了一己私欲而令他人蒙羞的做法迟早是会有报偿的。前妻和小女儿惨死，现任妻子与大女儿对峙，家庭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他也难逃其咎。

金知云在《蔷花红莲》里探讨了一个道德沦丧、亲情淡漠的变异家庭故事。从精神分裂和双重人格的角度，比《穆赫兰道》更容易理解一些，这恐怕源于亚洲文化的相似性内核吧。本片更广泛的社会学意义在于继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问题。单亲家庭的孩子，由于父母离异造成的孤僻离群甚至放浪变态性格，使得他们走向犯罪或患精神疾病的几率大幅上升。而对于重组家庭的孩子而言，他们与继父继母的关系常常是紧张对抗的，正如片中的蔷花与继母一样，她们会把生母的死生父的移情转嫁为继母的不检点造成了悲剧。在她们眼中，继母常常是恶毒的灭绝人性的，这种妖魔化的认知最终导致了彻底的决裂。情感上不沟通、行为上对着干，长此以往，自己的心理渐渐地扭曲变形，最终酿成了精神疾病甚至犯罪。我们当然希望，重组家庭的孩子也可以享受到正常的伦常关系与和谐的家庭氛围，但是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缺失与其他方面引导的失位，常常把这些懵懂的孩子逼上了一条自我封闭的叛逆之路。从这个意义上讲，金知云的手法更像是用意象化的娃娃、渗出的鲜血、灰黑色的鬼魂、尖利的呼号……剖析人性中的疏离感。当你孤立无援地时候，要么像顽石一般坚强，要么就可能沾染神秘主义的迷香。惊悚恐怖的部分，全部是自我拆解的过程，怀疑—恐慌—挣扎，不过是自然的应激反应，当你真正猜到了导演的用意，会发现所有的铺陈都只是为了强化一个目的——自我颠覆。所以，往往一个人的理性程度跟受恐吓的强度成反比，因为习惯了破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立的。

PS：看到文根英的时候，想起了Summer School的Mickey，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