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潢源是西拉木伦河源头,在内蒙古东部克什克腾旗境内,距离著名的达里诺尔约八十公里。这个静谧的所在,也是古老的富河文化与红山文化的源头。
我们抵达潢源时,正值太阳西斜,充足的阳光照耀潢源敖包,闪闪发光。
每年旧历六月十九,潢源敖包周边牧民都会朝这里聚集,有些牧民和游人甚至会提前一天到来,在潢源边沙地上支起帐篷过夜。祭祀敖包那天,蒙古牧民们会杀羊,以酒敬天,敬先祖,敬敖包。这是一种久远的习俗,过程肃穆而庄重。前来许愿的人们,要焚香,在敖包顶斜下的线上或周边树上栓彩色布条;这个仪式也是有讲究的,第一年许愿栓布条三尺,翌年栓六尺,第三年栓九尺。祭祀敖包时,要顺时针绕敖包三圈,将手里的石头摆放在敖包上。
相传,在1227年,圣主成吉思汗病逝,数十万将士遵从遗嘱,将圣体安葬在一棵树下,每一位将士手握或搬起石头轻轻放在圣体上,形成巨大的、犹如敖包一样的峰峦。蒙古民族祭祀敖包的传统如何形成尚需考证,但祭祀敖包所深含的怀念与祈福不容怀疑,那是诚挚的,满怀敬畏的心灵贴近。这个传说的另一部分是,后来,圣主安息之地与山相连,从此难觅。在今天的鄂尔多斯成吉思汗陵,说那个圣地是衣冠冢,当无异议。
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蒙古民族,祭祀敖包,就如节日。
这一天,在潢源敖包,会有近万人聚集于此,他们遵从信仰、传统与习俗的召唤,以不变的礼仪祈愿家人平安吉祥,风调雨顺,草地葱茏,牲畜繁衍,以养高原与人。而年轻的人们,则为爱情祈祷,那是一个同样古老、渴望表达的心情。不了解蒙古文化的人,认为敖包是青年人相会相恋之地,这是误解。准确地说,敖包,是祭祀之地,这个仪式所象征的内涵异常丰富。它的意义几乎与牧歌、马头琴相近,同样倾诉着遥远的心之寻。可以说,神秘性与宗教性,是敖包文化的两大特质。
潢源敖包的独特性在于,它在传奇般的克什克腾腹地,在达里诺尔东南方向,在一条养育了璀璨文明的河流的源头。克什克腾的汉译是“禁军”或“卫队”。在元代,宫廷大汗的近身侍卫大都出自克什克腾旗。至少对蒙古民族而言,这是一种光荣。在人类历史与地理的纵深处,永远存在不会湮灭的真实,而后人相对客观的描述,无疑体现着对往昔史实的尊重。这就是为什么,当那些淳朴的蒙古牧民从四面八方聚拢于潢源敖包时,他们的脸上会流露出祥和与敬畏。当然,绕敖包三圈,他们的脸上也有不加掩饰的喜庆。就是这样,在那里,一代一代蒙古人,以他们没有语言的敬奉向自己的后人传递着烛光般的精神,那是多么自然的承袭,没有粉饰,没有复杂的形式,但不失热爱与景仰。
因此,说敖包的出现与作用是蒙古草原境界与道路的标志是不可信的。不是因为衍变才使敖包具有了宗教的功能与象征意义,它的出现一定借助了某一重大事件不可替代的影响力,由此深入了人们的心灵。一个事实是,在距今遥远的往昔,在蒙古高原上,敖包星罗棋布,尽管大小不一,但造型近似,这就动摇了坐标的推论。通过对祭祀敖包人们神态的观察,我还是注重敖包出现与存在的精神指向,它对蒙古民族心灵的影响,它与自然草原融为一体的建构,它的辽远的分布,仿佛放射着光芒,就如牧歌与马头琴声的呼唤,庇佑牧人与生俱来的家园。
祭祀敖包绝对不会出现逆转现象,人们是有序的,很少有谁发出声音。悄然加入队伍的人,或手拿石块,或双手合十,脚步都不会显得急切。在过程中,会有人停下来,将石块摆上敖包,将彩色布条拴上斜线,后面的人就依次走过。绕着敖包行走,感觉就是绕着时光行走,这样的时光里有历史,有宗教,有生命的灵息,有源自善良心怀的最真切的祝福。是的,你会看到精神对人的巨大影响,即使是孩子,也会静静跟随在大人身后,他们纯真的脸庞,因为高原仪式而变得安静,仿佛融汇在一种古老的意念中,他们的脸上一定会铺满温暖的光辉。
2、
潢源敖包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名称,叫水头,亦取源头之意。敖包坐落于水头丘陵的高地,可俯瞰克什克腾四方苍莽,目光所及绿色铺展,直至无尽。水头!多么形象的地理名称,水的源头,文明的起始就是汩汩泉涌。
绕潢源包三圈,我问身旁的蒙古兄弟王贵民,西拉木伦源头在哪里?他指着一个所在,说就在前面,那里叫白槽沟。我提议去河源看看。王贵民说,下去容易些,一个小时可以到了,上来可就难了,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当时,我站在敖包下镌刻着“潢水”两个红色大字的石碑前,同行的摄影家孙静文正围着敖包拍摄照片。我说,一定要去,我们就是奔着河源来的。
离开潢源敖包朝河源行走,我忍不住几次回头张望,我看到,在一派金色中,敖包上的彩色布条随风飘舞,但我听不到声音。我想,在浩繁尘埃中,生命的灵魂大致如此,它存在,但没有声息。在看到西拉木伦河源头之前,我笃信,人类文明的所有源头都没有声息。那是圣地,神秘静谧,拒绝喧哗。在回望的几个瞬间,我依稀看到祭祀敖包的人群,他们走在一种久远的传统里,在接受某种洗沐后神情怡然。一个细节必须关注,在祭祀后,近万牧民会带走垃圾,以保持圣河之源的洁净。我又想,在高原上,那些心灵,是有福的。
踩着沙地向河源走去,沿途,王贵民对我们说,在他的少年时代,这里生长着很多大树。他伸开双臂比划着,几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说没就没了。王贵民就生在附近的一个苏木(乡),在青年时代,作为拖拉机手,他开车从高地而下,在丛林之间铲出一条通向河源的道路。他说,有一天,他开着推土机修路,差一点从陡峭的沙岩上栽下去。王贵民表达了一种模糊的思想,那一天,一定有什么救了他。这样说时,他回头微笑着看我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越来越远的潢源敖包。
王贵民拨开枯枝走在前面,我们跟随,我们鞋子里灌满细沙。那真是一个奇妙的过程,一个在青年时代开着推土机开辟了道路的人,如今已到中年;他的道路被沙子掩埋,但不可掩埋他的记忆。通过他的描述,我发现他怀念的指向非常明确,那就是大树,那些高大挺拔的松树。于是,我想,在人类生存的世界,自然地理的巨大变迁如何深刻影响了人的情感?还有,当那么多人祭拜敖包时,他们于无声处寄托了什么?世事沧桑,我们在无意中永失了什么?石头堆起的敖包,被阳光与星光交替照耀的心灵高地,永恒依托于一个什么样的背景?那个秘境,那个被质朴牧民虔诚敬奉的地方,是否象征着纯洁的理想?我们走在潢源敖包下面的沙地斜坡上,在更远的地方,人类的很多珍贵的文明遗存被沙海吞噬,这样的警醒,叩问一般击打岁月,让我们感受到凝视的灼痛。活在世间,走在自然中,思考的直接价值应该是自觉校正我们的言行。牧人们年年祭拜,大概就是表达这样的意念。
不错,就在上面,在沙丘之顶,在每年的同一天,牧民们都会前来祭拜潢源敖包。那的确是一个金色闪耀的地方,抚摸石块或石块缝隙的人们,无疑也在幻听水源。他们赶着祭羊而来,带着杂物而归,回到他们的牧场与生活中。他们留在敖包及周边树木上的彩带与哈达猎猎飘动,他们将那种意念传导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从小记住这庄严的礼仪。他们如此遵从信仰,但从不极端。我要说,在蒙古民族苍凉的牧歌声里,善意是一个核心,被世世代代深情咏唱的主题,从未脱离生存、祝福与怀念。
跟随王贵民跳下一个沙坎,我们到达谷底。就在一瞬间,我感觉突然被巨大的阴凉仁慈覆盖。我知道,我来到了憧憬已久的西拉木伦河河源。我再次回头,已然不见潢源敖包,只见满山低矮的树木与裸露的黄沙。那个下午,我在一脉源流的近旁以赤子的身份深深鞠躬,不是对汩汩泉涌,而是对一个伟大的民族,我低下谦卑的头颅。至此,从潢源敖包到西拉木伦河源头,我完成了一个与崇高信仰有关的仪式。我在心里说,母亲!我来了,我答应过你,我会向这脉源流致敬,我做到了。
3、
克什克腾是由内蒙西部经中部去往东三盟的第一门户,著名的贡格尔草原分布于锡林郭勒与昭乌达(今赤峰市)境内,贡格尔草原因发源于克什克腾旗东北部的黄岗梁地区的贡格尔河得名。而黄岗梁,则是大兴安岭最高峰。总面积20673平方公里的克什克腾,被誉为内蒙古微缩景观,这里有阿斯哈图石林、沙地云杉、达里诺尔、贡格尔草原、浑善达克沙地、乌兰布统古战场。在这片南北长207公里,东西宽170公里的广大地域,最不可忽视的自然灵息当属西拉木伦河源头。这条河流孕育了神秘的契丹王朝与辽文化,在更为神秘的西辽,从中亚喀什到巴尔喀什湖畔,都可触摸到这条河流的脉动。这条河流发源地,处于内蒙古高原与大兴安岭南端山地和燕山余脉七老图山的交汇地带,在这样一个金三角上,她的源流奔涌了七千年。
我静静地站在白槽沟深处,面对源流。
一棵树身巨大枯树横在那里,就在第一孔泉眼的上方,成为桥的暗喻。泉水从沙地中冒出来,那是密集而细微的泉涌,最初的水流过呈褐色的沙面,闪现粼光。泉水汇聚向下数米,就成流淌的形态了。我看到落叶随水流飘远,阳光在不远的地方照耀,就在那里,一条古老的河流发出执着的、坚毅的、清晰的、不可止息的流淌的声音!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潢源敖包是在凝望着的,但它不会发出声音。它也在倾听。它与我不同,在那个朝觐般的下午,我的内心怀着双重敬畏——面对敖包,我如面对沉默的父亲;面对河流,我如面对柔美的母亲。
我们顺着流水行走,走出阴凉,在越来越宽的水面上,裸露的细沙再次显现出金色。离开河源数十米,在流水两边的沙岸,依然能够看到泉涌。可是,听王贵民描述河源,我的心中还是出现了隐隐疼痛。因为树木与植被逐年减少,西拉木伦河源头从相对的高地上阶梯般降低,形象地说,源流是从一个山坳降至更低的山坳。于是我想,如果有一天,西拉木伦河源头出现在平坦的草地上,她的泉涌会不会干涸?一个事实是,在距离河源80公里的达里诺尔,水位也在一年年降低。由西拉木伦河想到达里诺尔最重要的水源贡格尔河,想到两条高原上的血脉,我暗自祈福,惟愿高原风调雨顺,泉流永存。环境,在我们赖以生存的世间,真的与每个人休戚相关。爱一滴净水的意义,实际上等同于热爱我们身上的血液。世间的任何一种污毒都是可怕的,河流、湖泊、海洋、土地;人的心灵、血液、双眼、情感、语言,莫不如此。
离开河源前,我选择一个流段,装了两瓶河源水,我要带回北京真存起来,这是我的仪式,源自一个心愿。在阳光下透视装满河源之水的瓶体,我看到飘浮的微生物,那些生命,久已被人类所忽视。我像提示更多的人们,自然界河流之源,是人类的摇篮。
然后,我手捧流水如饮甘霖。
我请摄影家孙静文拍照,我说,就以河源为背景吧。
我微笑着,与母亲的源流融为一体。
在我的一生中,这将成为最为珍贵的纪念。
4、
听家族长者说,祭拜敖包,即使怀抱中的婴儿也不会哭泣;孩子们或熟睡,或睁着双眼看着天空。他们指着我,强调说,你小时候就那样。我倾听,我从不忍打断长者的叙述。到少年时,我被那种肃穆的仪式深深吸引,跟在大人们身后绕敖包默默行走,学着长者的样子敬献哈达,我的幻想在天宇下飞。到后来,我终于懂得,我这半生之所以将诗歌视为最深的依托,与那个仪式密切相关。在那里,我少年的心,接受了最初的启悟,最初的感动,最初的神秘,最初的引领,最初的激励,最初的庇佑。
也是在克什克腾,在达里湖畔,我第一次到应昌路遗址,即被那里的遗存深深震撼!那些遗存至今保留在地面上,历经风蚀,久已无语。这个与元大宁路、全宁路齐名的历史名城,早已被时光湮灭。与此相邻的历史与自然的奇异有喀喇沁亲王府轿厅、大明塔、辽中京遗址、辽太祖陵、后召庙辽石窟寺、荟福寺
“莫高窟”、宝山壁画、罕山自然风光、巴彦花水上乐园、巴拉奇如德庙、响水玉瀑;……无论如何,在我的观感里,元应昌路都是精神的敖包,是书写在克什克腾大地上不朽的铭文。
敬仰,有时是无声的。
少年时,我听鲍斯尔祖父讲过一个凄婉的故事:十三世纪末,在克什克腾,一个十六岁的蒙古少年面对额吉(母亲)说出了深藏许久的疑问,他问,我的阿爸呢?母亲一惊,然后落泪回答,他战死了!少年接着问,他是谁?母亲答,他是一个英雄,也是一个智者。少年沉默,陪母亲落泪。母亲牵着少年的手,孩子,跟我来。那位依然年轻的母亲把她的儿子带到敖包前绕三圈,然后问,孩子,你好些了吗?少年点头。母亲说,记住,在我们的草原上,只要你能看见敖包,你的心中就有父亲!还有我!母亲指着远方,你看到那个发光的地方了吗?少年接着点头。母亲说,你要记住那条河流,她叫西拉木伦!……
那一天,听完鲍斯尔祖父的讲述,我问,那个少年是谁?年逾八旬的鲍斯尔祖父神情凝重地盯着我,少顷,他声音爽朗地回答,他啊,是我们的先祖!……必须承认,关于蒙古草原与敖包,包括令我痴迷的牧歌,已经化作灵息,流淌在我的血液。所以,每一次回牧区,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去祭拜敖包。有时,我就依着敖包坐在那里,看着美丽的草原,看着羊群与飞奔的蒙古马。母亲故去后,我告诉自己,那里,在苍鹰飞旋的下面,就是给了我生命与巨大的精神推动的天堂,就是我的家与家乡。
离开河源已近黄昏,我们的汽车停在潢源敖包东边。
我知道,我又在告别。
我的眼前依稀出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与神情,还有她的母亲。
世间庄严的一切,如果依赖信仰,一定就是无声的。
这也像黄昏中的敖包。
5、
实际上,整个西拉木伦河流域,从源头到与老哈河汇流形成西辽河,至通辽;这条河流的纵深和如两翼般伸展的广大地域,历史上统属科尔沁。这个地理概念超乎你的想象。就如河流之源,在世间,万物都有一个核心。看看历史,我们就会发现,在某个特定的时期,人的预见性就如获得神示。
公元1271年(元二十二年),蒙古弘吉刺部在克什克腾达里湖西南的达尔罕苏木建立鲁王城,也就是著名的应昌路。半个多世纪后,被明军追击的元末顺帝妥欢帖睦尔北迁至此。两年后,顺帝于应昌路病亡,元灭。今天,应昌路遗址东南的曼陀山,一如神鸟稳坐那里,注视世间沧桑。那是一个相对高度,蒙古敖包都坐落于相对的高度,显而易见。我书写这段史实的目的是强化核心的意义,作为元代最后的都城,应昌路被写入史集。你可以说这是巧合,但事实就在那里,元朝最后的光芒在克什克腾消隐,就像西拉木伦河源头之水在地表上闪耀,然后汇入无尽。
无尽不是虚无,这可以想象。
二十年前,在达里湖畔,我与著名作家、今《收获》执行主编程永新认识一个蒙古少年,他叫特木尔,翻译成汉语是铁。那个时候,达里湖水域辽阔。入夜,我们都喝了酒,特木尔领我们去他家借宿。记得,我们是踩着湿地行走的。路上,我问特木尔最喜欢什么?特木尔说,最喜欢去看敖包,还有骑马。特木尔看着我,手指远山,叔叔,山那边有什么?永新笑答,有海,很大很大。那一年,特木尔大概十岁,他陪我们走夜晚草原,坐勒勒车去达里湖边,他看着我们在牧歌中饮酒,他听我们在酒中歌唱;最终,毫不掩饰离别忧伤的他,在克什克腾草原清晨的风中含泪对我们挥手。那个清晨,我看到了特木尔晶莹的泪光!是啊,我曾对少年特木尔承诺,总有一天,我会带他到山的那边看看。想一想,今天,当年的特木尔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汉子了!他一定成了丈夫和父亲,他一定记得我的承诺。可我,在过去的二十年时间里奔于俗世俗事,至今未曾兑现我的诺言!
当年的蒙古少年特木尔,是一个懂得仰望或凝视高度的孩子,比如敖包、马背与远方的山脉、还有明亮的星空。即使在达里湖畔,我们斜靠在沙地上,少年特木尔在与我们嬉戏时,也没忘记提示我们观察卧在草地上反刍的黄牛,他会指一指牛背,那是又一个高度,特木尔说那也是山。这个孩子给我们留下了那么深刻的记忆!他纯净,双眼明亮,爱笑,好动;他个子矮小,但跑得飞快。关于少年特木尔,我还记得什么呢?……不错,那夜,我问特木尔,为什么喜欢敖包?特木尔回答,你看,那么多人都去,多像过节啊!
白驹过隙。
仔细想来,今天特木尔的年龄,恰好是当年我与程永新去草原时的年龄。面对真实,我知道感喟是无益的,对世间美丽的一切,我们需要珍重与铭记。
从少年特木尔身上,关于生命,我们能否看到某种启示?
特木尔,依然是潢源敖包下的孩子。
6、
离别时刻,潢源敖包上披着高原晚霞,在更高的空中,一道横亘的紫光刚刚呈现。再次朝河源望去,那里氤氲凝聚,一片稀有的沙地云杉长在山坡,那是活化石。是的,我们已经看不见白槽沟了,但我们可以感觉河源泉涌。
一切,都依赖于源头。
在时光深处,祭拜敖包的人群在风中行进,心灵之痕划过大地,蜿蜒入纵深。我已经说过,那是高贵的礼仪,形式简单,剔除繁缛,只需一缕心光聚向信仰。那是草原上的一代人向另一代人传递平安的音讯——有彩条与哈达飘动,就是幸福活着的证明。
与王贵民握手告别,我们相约源头再见。
我们将从潢源敖包出发,顺着西拉木伦的流向,到那片像传说一样神奇的大地去追踪璀璨的文明——从克什克腾旗开始,经林西县、巴林右旗、巴林左旗、翁牛特旗、奈曼旗,最终到达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交汇处八仙筒。
沿途,一个重要的停留地是巴林左旗林东镇,那里是辽五京之首上京,我们将去祖州拜谒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陵寝,那个开创了一代伟业的人,目送他的后人们远至中亚,建立了西辽王朝。
我们会怀着探询的心灵阅读流水,我们渴望东西一个巨大的秘密,一条流程380公里的河流,在近八千历史中,怎样浸润了流域中的一切。而河源与潢源敖包,将会注视我们,将会给予我们激励与新的启迪。我们选择从那里出发,也是一种仪式,它至少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背景;况且,这个背景也无法被替代。
在潢源敖包下上车前一瞬,我朝西北方向的达里诺尔望了一眼,我在心里说,特木尔,我回来看望你的,我祝福你吉祥;我还没有实现带你走向山外的承诺,但我始终铭记心怀。那个时刻,我是说,在越野车前行的时刻,我真实的感觉是,我是带着一个蒙古少年的憧憬踏上旅途的,那个少年叫特木尔,意思是铁。
2012年11月3日临近黄昏,于故乡穆斯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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