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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谋杀(中篇小说)

(2010-04-19 23:5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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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深度谋杀

文化

   

 

 

    博主按:写完一千行长诗《春天:属于心智与道路的北方》,今夜,我再次联想到,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大美与大爱都是存在的,这应该成为我们的信仰。……听从文学界一些德高望重的兄长的建议,此次,在编辑出版我的文集时,我的三卷小说(长篇小说两卷,中篇小说六部一卷)、随笔集一卷都将剔除。这样,我的即将出版的文集只有六卷本纯粹的诗歌。想一想,也没有什么遗憾。写完这部被我非常看重的长诗,我的心突然放松下来。我想,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写作也如此。今日不再写诗歌了,再次把我的中篇小说《深度谋杀》贴上,似乎想表达一些什么。是旧作,但不过时。事实是,这部小说所表达的一切,与我此刻的心境竟然很吻合。或许,这就是文学的神秘与魅力吧?我以为。是的,感兴趣的朋友看着玩吧——只有看完,你才会从中悟到我想表达的东西。

深度谋杀

 

              舒洁        

 

 

你应该相信,在我们的身体内有一个魔鬼。

                          ——题 记

 

 

 

    有一个时期,无论程丽到来或离去,背景里的那支凄婉的小提琴曲仿佛都没有停歇。我对此种旋律的记忆非常深刻,它大概是某一种接续,其形态就像从上午过度到下午。追忆起来,从与我相爱的第一个女孩离我而去,到程丽的出现,时间相隔了多久?我真的记不得了。尽管如此,对于女性,我所怀有的神秘感觉从未消失。

    我们常常通过歌声怀念某个时代。我也如此。我查过资料,回旋于我生存背景里的那段小提琴独奏曲是格里格的作品。说明书上有这样一行文字:在这个过渡里,格里格所揭示的是生命死亡的形态,也就是哀乐。

    不错,在以往的日子里,每每倾听这一乐章,我就会联想到一个哭泣的少女。我难以说清她是谁家的女子。在我的想象中,她独自站在松木栅栏前,是北方的九月,秋天在她的面前无可奈何地枯黄了,连远处的河流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这个时节总会使人想起点儿什么的——如一幢古屋。一条不幸死去的狗。昨日的某个背弃的情人。

    在如此苍茫的人海中行走,我为什么总会感觉到内心疼痛?

    平日,当我坐在桌子前写作时,我的上方悬着一盏可以垂直起降的灯具,是我从北三环中路的宜家家居买的,据说这种东西来自瑞典。今日有许多人都喜欢外国的东西,包括女人、男人、避孕套和狗。我买这种灯具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家距宜家家居较近,二是此灯造型别致,也便宜。

    现在你们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一个毫无名气的作家,一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男人。可我必须对你们说明,我写小说的深层理由,是我在没有获得的时候寻求一种存在;此种存在可以是无所不在的虚幻,也可以是我真实的触摸;在更多的时候,我所追寻的似乎是一个身着黑裙长发披肩的性感的美女。她是我写作的出发点,我以这种方式等待她来或目送她去。实际上,我是一个在自我的心灵中经常哭泣的人,我活在世间好像非常多余。

    母亲说我出生时难产,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父亲对我说,在那个过程里,母亲一直在骂他。父亲这样说时就笑了。父亲没有说母亲如何骂他,但我知道母亲骂了些什么。在我生命的初始,存在着一个韵味无尽的夜晚,那是一类焚烧;而母亲对父亲的责骂是另一类焚烧。后来,母亲又说,不知为什么,你好像非常不愿意降生这个世界。母亲的这句话对我的影响非常深刻。在我出生后第五天,形象丑陋的我才闭着双眼嘹亮地哭出来。这时候,母亲也就哭了。

 

    为了说明父母对我给予了多么大的希望,我在这里就不能不提及我的妹妹,她真是让父母失望透了。妹妹叫季荔,今年17岁,在故乡吉林市一所高中读高(2)。客观地说,季荔很吸引男生们的眼球,她个子高挑,五官洋气,皮肤西嫩嫩的,胸脯发育得挺好挺好的。不久前,季荔在电子邮件中对我说,哥,我可以用微笑杀那些男人。是周末的夜晚,我望着季荔的邮件发傻。我知道,妹妹在吹嘘她具有征服异性的资本。我注意到季荔说男人,而不是男生。我还没有回复季荔,她的另一封邮件又到了。季荔说,哥,十万火急!请你即刻进新浪“我是已婚者”聊天室,我有话说!

    聊天时,季荔打字速度很快,期间夹杂着汉语拼音和英文。季荔说,在一个假日,她与社会上的一个已婚男人在五虎岛上做爱了。我吃了一惊。我好像追问了一句什么。季荔说,那种感觉像刀子捅人,第一刀最疼。到最后,我就晕了。季荔说,他是我的一个网友,专程从南方来会我的。

    我不记得我与季荔的聊天是样结束的了。我只记住了一个事实:一个已婚男人从虚拟的网络空间里走出来,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五虎岛上把我美丽的妹妹消灭了。毫无疑问,那个男人还会去消灭更多的女人的。

此后,季荔很少与我联系了。

    置身于生活中,我越来越觉得所谓亲情是一种可以从形式上分离的东西。就像果实与树;油与水;也像夫妻关系。时间是最能说明问题的,时间是过渡,也是磨损。我的此种观念是逐渐形成的,它或许决定了我日后的生存状态。我的意思是,你活着,你不能逃避的是你自己。问题是,对养育了我们的父母,我们为他们想了多少呢?

 

    我在东北的一所大学学了四年考古专业。应该说,我的专业学得不错。这是老师说的。我的老师还说,季飞,我很敏感,这是专业嗅觉。嗅觉?我想就像狗吧。

    我是一个多梦的人,我相信在人的梦境与现实之间会有某种神奇的关联。有时候,我伸开双手凝视掌纹,那些凌乱的交错纵横使我困惑。有一点我从不怀疑,在掌纹的断裂处,实际上存在着许多在人生中尚未出现的道路,其中总会有一条通往梦境。我常从那里进出,在有意无意之间,也就忽视了自己真实的背影。

    大三时,在大学夜晚的林阴深处,我像一个饥饿的流氓那样狂吻过一个美丽的西域女孩。我的焦渴的舌尖有意在她的脸上游来荡去,试图寻找一颗黑色的泪水。那种感觉啊。那种从冰凉到炽热的变化。那种颤抖与融合。

    不久,那个女孩就不与我颤抖融合了。我知道她是与别人颤抖融合了。

    她说,季飞,我们结束吧。我说,我们有过开始吗?她对我点点头,就走了。我极端迷惘,难道我们是为结束才开始的吗?她的身影出现在校园夜晚的灯光下,而我却站在暗影中,像一个未醒的梦。

 

    我后来的遭遇绝对强化了我对格里格那段音乐的感受。直到我北京家门的铃声悠扬地响起,我的观念才发生了带有根本性的转变。在我叙述的结尾处,我会告诉你们门铃响起的时刻我在想些什么。

    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月,我辞掉公职,在C市人才交流中心交费后填了几张表格,就算完成了对自己的托付。我离开故乡时的形态大概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就跌落至京城的一隅。我绝对是自我放飞。母亲在我离去的地方望着,她正在一天天老去。母亲自然是不能想象的,在长达三年时间里,我做过编辑记者,带有流浪与自我摧残的性质。

    恰在此时,我的大学老师如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老师开导我如此如此,我便毅然随他来到内蒙东部某地,一些文物贩子已经在那个塞外小城等待我和老师。看上去,老师和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老师说,季飞,到了野外,我们就需要你的嗅觉。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让我找葬品丰富的古墓。老师强调说,季飞,什么也别多问,一切有老师呢。我理解,或许就是规矩吧。我暗想,有老师跟着,我怕什么?后来,我的嗅觉发挥了作用。在一派死寂的丘陵深处,我见过许多珍品,有瓷器、铜器、玉器、金器、陶器……就像阿里巴巴走入了那个堆满宝藏的山洞。我了解那类发掘的性质,说白了就是盗墓。我们的勾当是在没有阳光的夜晚中偷偷进行的,周围笼罩着神秘的气息。

    回到北京,我站在一块小镜子前,我只能看到自己苍白的面部。我想,我们把那些非常古老的陪葬品盗出了地面,而我却把灵魂永远地留在了地下。不错,老师所说,我得到了丰厚的酬劳,那笔属于我的金钱的数额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可是,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寝食难安,噩梦连连。听到窗外传来警笛的声音,我就胆战心惊。我总想一群警察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门前。

    风平浪静之后,我离开了那家报社。我坐车几乎跑遍了北京四郊,最终,我一次性付款在京城北面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当保洁公司的那个小老板让我验收装修一新的房子时,我给了他保洁费,我说,谢谢,你们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我暖色的壁纸和光可照人的地板。你们绝对难以想象,那一天,当我拿出存折时,我的户头上居然还有数目可观的存款。我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电器;家具;甚至厨房里的一个小小的挂件。说来奇怪,在北京秋日那个宁静的黄昏,我在属于我的那套房子里听到了塞外凄厉的风声。

    我的新居在北京城区的西北角,距规划中的奥林匹克公园不远,据说升值的空间很大。这个问题我未曾考虑,因为我是不会卖掉自己的房子的。我浪迹的日子已经很长,在我的观念里,房子就像自己的老婆,我是不会出卖的。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起我购买新房的事,包括我的双亲。我怕本分的父母由此怀疑我曾参与打劫。世间的打劫有多少种形式?强抢是一种形式。强暴是一种形式。索要是一种形式。诱惑是一种形式。……那么,我们在塞外的暗夜里掘开古墓算不算其中的一种?为什么我觉得我房间的每一个点上都有人幽怨的眼睛呢?那是谁的眼睛?……

    把一切都安顿完毕,我想我也该使自己安顿下来了。我在客厅的一角摆上一张长方形紫檀色木桌和同样颜色的椅子,我坐下,这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潜意识里,我大概是想写点儿小说之类的东西。

那一天,一缕阳光刚好投映在书桌的一角,样子暖暖的,我伸出手臂,我依稀触到了某种灵动的翅羽。我心想,鸟啊,你就开始飞吧。那只鸟不是我。是我将要追寻的某种神圣的东西。那应该是我丢失了的心灵。

 

    有一个细节不能不提及,在与我的老师最后一次分手时,我狡猾地说,老师,我要出国了。自然,我是在对老师撒谎。我的老师非常支持我,这我料到了。老师鼓励我,且语重心长。老师说,季飞啊,你想去就去吧,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我知道我的老师会这么说的,我甚至想我的老师巴不得我暴卒他才能睡得安稳。话说回来,在阴森的过程中,我没被人从后脑敲上一榔头或被收进大牢就算幸运了。望着老师业已花白的鬓发,我想说,其实人都他妈活得很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终有一日,我听说老师神秘地消失了。想着想着,我就哭了。我在心里对老师说,你为什么不能收手呢?你在掘开古墓的同时,也为自己掘开了墓穴。毫无疑问,我的老师是被那些贪婪凶残的人们留在古墓中了。在横财多起来的时候,总会有人先死的,我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在人间,横财与美色都是不能均分的。

 

    在我北京的家里,还是出现了一个叫程丽的女孩。我是一个俗人,且万分孤单寂寞,尽管我曾多少次反省自己的行为,可我自知,只要我不像老师那样离开这个世间,我季飞就难以抵御无所不在的诱惑。

    程丽是兰州人。小我9岁。她高中毕业。18岁那年混入“北漂”一族。经历坎坷。这是程丽的基本简历。程丽身高1.78米。肤色白皙。胸乳丰满。容貌出众。她的睫毛很长,是很时尚靓丽的那种,无需造假。程丽父亲早亡,母亲随之改嫁。程丽在高一时就失身了。开始时,她没有对我说明失身于谁。程丽总结说,她的美丽与失身是她高考落榜的主要原因。程丽还说,她非常非常恨自己的母亲,这是她决意离开兰州的原因。程丽这样说使我自然地联想到她的继父与她过早失身这两个存在着某种关联的事实,可我没敢深究什么。在生活中,人的任何一句不慎的语言都会变成伤人的刀子。我懂这个道理。

    我想,其实罪恶无处不在,区别仅仅是暴露或隐秘。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认识程丽的,那时程丽已经是一个被许多摄影家青睐的服装模特。其时我正责编一家经济大报的娱乐版,程丽来报社送一篇有关她自身的稿子,我们也就认识了。不久,我接到程丽的电话。程丽说,季飞,我是程丽,你还记得我吗?我说,当然记得。程丽说,我想见你,行吗?我说,我快下班了,你想见我就到家里来吧。程丽说,那好吧,你住哪里?我说,我租了一个一居室,那里环境很乱,程丽说,这没关系。我说了地址。程丽说,我知道那里,可以找到的,你回去等我吧。

    从报社下楼时,我没有乘电梯,因为在挂断电话后,我的身体一直在抖动。我是直接骑车回家的,进入房间,我的身体依然在抖动。我坐下,点燃一支香烟,我的愿望是使自己平静下来。在等待程丽的过程里,我觉得时间仿佛是凝固的。房间里的光线渐渐地暗淡了,我不想开灯,我担心我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使那个美丽的女孩改变主意,中途离去。当敲门声终于响起时,我冲过去,我在门前站住,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我敞开房门,真实的程丽也就出现了。

    程丽进门时显得失魂落魄,我想她的生活里一定发生了某种变故。在门厅处,我将程丽拥抱在怀中。我的那种样子,大概就像在迎接下班归家的妻子。接到程丽电话的瞬间我就想到了这种结果。通过程丽的声音,我真实地嗅到了久违的气息。

    我不说你们也清楚,就在那夜,在我的那张大床上,我和程丽发生了关系,在无法形容的体味中,我差一点儿没死过去。有一个事实需要说明,最初,我是强迫程丽与我做那事的。我不能克制自己,我当时的形象肯定像一头饥饿的野兽。程丽无声地反抗了,且很有力。在程丽身体瘫软的一瞬间,我成了,但很遗憾,我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程丽躺在我的身边,许久没有讲话。

    深夜,程丽说,季飞,既然我们已经做了,那就做好一点吧。程丽主动给了我。我将程丽视为亲人,就是在这之后开始的。我真实的感觉是,在程丽疯狂与陶醉的背后,存在着她忧郁沉重的另一面。我与程丽整夜未睡。清晨,程丽说,季飞,知道我为什么想见你吗?我说,不知道。程丽说,我来你家,就是想给你的。

 

    人的行为是有惯性的。此后,程丽也就经常来我这里了。

    某夜,程丽开门进来。程丽说,季飞,你怎么还没有睡?我说,我在写东西。程丽说,我是来陪你的。我对程丽微笑,没说什么。程丽从皮包里取出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脱掉外衣后,程丽盘腿坐在我对面,她握紧双手拳心向上,用目光对我暗示。我坐在书桌前,不知程丽想对我表达什么。我指向她的右手。程丽先伸开左手,尔后伸开右手。程丽说,季飞,其实什么也没有,就像一张白纸。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骗人的。你以为我的手里握着什么?我说,握着你的命运。程丽说,那怎么能握住呢?我的命运不是由自己掌握的。我注视着程丽。依然是那条黑色长裤,洁白的衬衫覆盖着性感的胸部。两种色彩的反差使我联想起某个浮动的黑夜与程丽白皙的充满弹性的肌肤。程丽伸开右手时,她的一缕长发飘在右肩前,像一句诺言。

    程丽进入洗手间,她坐在马桶上望我一会儿,探身关上了房门。后来,里面传出淋浴的水声。程丽洗澡后穿着睡衣坐在我身旁,顺手拿起我的本子。程丽说,你在写什么?我说,写小说。程丽说,你怎么不用电脑?我说,我喜欢把一些感觉记录在本子上。程丽说,你都写了什么?我说,你可能看不懂,我在写墓穴里的事情。程丽说,那很可怕吗?我说,我不觉得可怕。在内蒙,我进过墓穴。程丽说,季飞,我懂了。我说,你懂什么了?程丽拿起我的小说低声念着:我们到底是谁?……程丽的身体靠近我,我搂住她的腰肢。我们是一些奇怪的人……我念了下一句。

    程丽说,季飞,别念了,我有些怕。

 

    我曾多次沉醉地亲吻程丽,我感觉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如神秘的墓穴。我每次慢慢贴近程丽的脸颊时,都会发现程丽惊人的美丽,她胸乳起伏,犹如随我进入了一处惊惧之地。我们亲吻,属于我们的那些夜晚持久而火热。完事后,在通常情况下,我选择沉默,因为我想睡。可程丽不想睡,她总会与我交谈。程丽的语言是直露的,就像她的裸体。比如,程丽说,季飞,你说实话,跟我有意思吗?我说,有意思,我想……程丽说,你想说什么?我说,程丽,你看过别的女人吗?我是说她们的裸体。程丽说,看过。我说,有什么感觉?程丽笑了,她身体自然蜷缩,脸颊贴近我的手臂,她轻微地叹息一声。其实都一样。……但感觉却很奇怪。我总想,人的身体神秘的,我是指身体的内部。人的身体内部好像有无数个洞穴,每一个洞穴的形状都不一样。像钟乳,当然也有延伸。在洞穴最深处,总会有一个魔鬼,这个魔鬼主宰着人的某些行为。这是一个比较深奥的问题。有什么深奥?人活着,也就靠那么一身皮。真是这样吗?什么?女人……。你说一说女人吧。说什么?我想知道我怎么样。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我的身体?是的。你是怎样比较的呢?我没有比较,只有感觉。……

    大约在凌晨时分,程丽的手机突然响起。这是一个事物发生转折的初始,此后我就陷入了迷狂。我打开床灯,程丽迟疑了瞬间,伸手接听手机。程丽说,好的,好的。就开始紧张地穿衣服。我说,有事吗?程丽说,啊。我说,现在?程丽说,是啊。我说,要我送你吗?程丽说,不要,你接着睡吧。

    我躺在床上,看到程丽飞快地穿鞋,随着一声关门声,程丽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程丽的此种举动令我感到不安。我想,我是谁?程丽是我的什么人?那个在凌晨时分呼唤程丽的人又是谁?为什么我会突然产生一种负罪的感觉呢?是谁有罪呢?

    那个奇怪的凌晨使我猛然醒悟,我知道,在程丽面前,我必须妥协。否则,程丽就有可能在我的身旁永远地消失。至少,我与程丽在一起时的体味是幸福的,我不能再要求她什么了。有没有另外的体味呢?当然是有的。即使在我与程丽最热烈的时刻,我还是觉得她不属于我。

 

    有一个原因使我不能难为程丽。

    那天,程丽平静地对我说,季飞,我继父死了。死了?!是的,是被我妈毒死的。什么?!季飞,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妹妹,她比我小几岁,叫程媛。我继父强奸过我,有许多次。几个月前,他把程媛也强奸了!啊……是吗?!那你妈呢?我妈被抓起来了,她死不了的。程丽,你回去看看吧。我不回去。程媛也不在兰州了,她跟一个男人去了南方。你说,我回去看谁呢?看你妈呀!季飞,你觉得她还像一个母亲吗?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和程媛怎么会被那个畜生祸害呢?当年,你看她那个哭啊!她不是为我流泪,而是怕失去她的男人。程媛在信里说,她被毁了,她并不爱那个男人,可她还是跟他走了。我知道,程媛是什么都会干的。

 

    我的写作时断时续,我的这部以《进入》为题的长篇小说已经发展到中部最主要的章节。而程丽的不断出现,则给我的写作注入了新的东西。不是激励,是细节与启示。

    说真的,我基本上不了解窗外的生活情形,离开报社后,我不读报纸,不听广播,不看电视,但我可以感觉到某种更替。

    有时,程丽会与我说起时下的流行色彩,或三里屯新开张的某个酒吧;说“星期五餐厅”在友谊宾馆开了第三家分店,老板是美籍华人;他的兄弟是美大咖啡总裁,美国星巴克特许经营商。对这一切,我也就是听听。

至于哪个歌星因哪支单曲红了起来,哪个歌星把小汽车换成了奥迪A6,哪个歌星是谁谁谁的秘密情人,哪个歌星因同性恋被刺伤现已低调复出什么的,我感觉与我的写作毫无关系。人也就是个折腾,区别仅仅是方式的不同。

 

    是黄昏,我和程丽聊起一个话题。程丽,你做模特有多长时间了?两年。感到辛苦吗?你什么意思?这毕竟不是一般的职业嘛。难道有什么不同吗?我是说,有意思吗?你做什么事都有意思吗?程丽,你没有回答我一个问题。季飞,女模特就是不断地脱衣服和穿衣服,都是给男人们看的。你说女人的身体哪里最美?告诉你吧,是双腿和乳房。女人的“那个”地方不美,一点儿都不美。男人们为什么都对“那个”地方起劲呢?“那个”地方是不是很脏啊!对生活中的女人们,我们是镜子,她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形象。她们专注,她们模仿,还不都是为男人?问题是,有几个女人是为自己的男人打扮的呢?你不知道……程丽的手机响了。喂?!……程丽转头望着我,她的表情非常暧昧。程丽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她的身后响起真实的关门声……

 

    程丽回来时说身体疼痛,我发现她的双腿上有鲜明的紫痕。我对色彩和纹理是敏感的,从程丽身体的紫痕上,我依稀看到一个人变态的十指。此外,我还能闻到一种别样的气息,尽管程丽已经洗澡,可那种气息是深刻的,它存在于程丽的体内。程丽趴在床上,双臂呈一字形伸展开来。我将脸贴在她的后心上。季飞,你在干什么?我想听听你里面的声音。那是我的声音吗?季飞,我饿了。很饿吗?整天行走或站在台上,我可真累啊!

    我去厨房给程丽搞吃的。在厨房门边,我看到程丽疲惫地蜷曲身体,口里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程丽裸露的双腿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另外一种光辉,我难以说清那光辉的深处都有什么。我给程丽煮了一盘速冻饺子,她开始吞咽。程丽,你近来忙吗?也是瞎忙。现在想在娱乐圈中成名的女孩很多吧?是啊,比妓女还多。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说说,包括我在内,出来混的女孩有几个是干净的呢?这我不能评价。难道是因为我吗?有关系。还有,我不了解她们。

    晚饭后,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程丽赤着双脚,长发垂在胸前。程丽,我们睡吧?现在?你不想吗?那好吧。……恰好这时,程丽的手机在另一个房间急促地响起。程丽站起来奔过去。程丽对着手机大叫,你说什么啊!……我不是刚回来吗?!……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啊!……是没法结束。……只有死了才会结束……

程丽走了。

 

    我冲动地尾随程丽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在程丽的后边。在三里屯,程丽进入了一家酒吧。我跟进去,室内灯光昏暗,飘着舒缓的乐曲,有些人坐在那里谈着什么。对我而言,那是另一个世界,程丽引领我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看到程丽径直走到某个角落,一个人坐在那里。程丽单膝跪地,握住那人的手。

    因为灯光昏暗,加之我刚好坐在那人的后面,我无法看到那人的形象。我悄悄地调整角度,我的形象肯定像一个小偷。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出现在我对面不远处的竟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女孩!我再次调整位置,这时候我听到她们开始交谈。

    程丽说,影子,我们不能活得放松一些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影子说,程丽,因为喜欢你,我每时每刻都想见你,这是一种病,你说我能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你能不能帮我,你能吗?程丽说,我也有病,需要你的帮助,否则我就不会来了。影子说,别骗我,你和我不一样,我只喜欢你,而你的身边却围着许多人。程丽,那些臭男人,他们会毁了你的!程丽说,对不起!可是,我对你也是真的。影子说,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不是很乱吗?程丽说,所以,你得救我。影子说,那好吧!

    影子举起右臂,一个中年男人像幽灵般接近程丽,他突然拽住程丽的头发,把她摔倒在地上,接着用脚踹她的肩膀。你给我滚吧!中年男人说。你?!程丽惊恐地望着男人。影子说,程丽,你看,男人有什么好呢?!

有些人回头张望,但没有谁站出来说什么。看到程丽可怜的样子,我想冲过去宰了那个凶狠的家伙!我没有动,是因为我的确害怕他把我给宰了。就这样,我像一条狗一样逃了。我难以想象后来程丽是怎样面对他们的。

 

    日后每每回忆起来,我都觉得我那一天的形象非常卑劣,就像我看到自己的亲人受辱在一旁袖手旁观一样。看得出,程丽是受制于那个男人的。还有,在程丽与影子、与那个男人、男人与影子之间存在着一个关联密切的故事,我无法判定那个故事的渊源。在此之前,我亦认定在程丽身后有一个甚至数个男人,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程丽的生活中会有一个与之相恋的女孩并遭遇这般具有明显暴力倾向的男人。

    我说过,我是一个从古墓里钻出来的人,我曾感受不安与罪孽,在塞外的黑夜中,我确曾参与并见证过某种不可示人的交易。我是那类交易的受益人,我的房子、存款,我的表现游离不定的女伴程丽都与那类交易有关。……进入?我想在自己写作的长篇小说中表达什么?进入与潜出,这才是某个事物完成的形态。于是,我想,在我们做些什么的时候,有许多充满灵性的眼睛是望着我们的,其中就有逝者的眼睛。

    想一想,我们究竟害怕什么呢?

 

    发生了那个事件后,我断定程丽在短时间是不会来见我了。我想她需要调整,而心灵的调整是依赖于时间的。可是,我错了。程丽在翌日就来我家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晚饭后,她躺在床上,望着屋宇。程丽穿着一件白色纯棉紧身套衫,她浑圆的双乳清晰可见。我承认,在人性上,我是一个有残缺的人,否则我就不会那样愚蠢地发问了。

    告诉我,程丽,他(她)是谁?你说什么?就是那个在你身上留下伤痕的人。我已经忘掉了。你跟他(她)很认真吗?你为什么问我?难道你不懂吗?我不懂,现在我不是在你身边吗?人变来变去的,有什么意思呢?你想知道什么呢?一切。那一切和你没什么关系。季飞,你好像看到了什么?是的。季飞,你真想知道吗?想知道。那好吧,季飞,我就跟你说说。有一个男人为我离婚了,他把妻子和刚刚6岁的儿子甩了。可是,在我之后,他喜欢上一个更美丽的女孩,她叫影子。开始时,男人不知道我与影子是那种关系。影子根本就不喜欢男人,她与那个男人发生关系,仅仅是不想失去我。有一段时间,那个男人不想让我做事了,要把我养起来,就像养一只鸟那样。我不愿那样,又无法放弃他和影子,我还喜欢你!季飞,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

    听程丽说着,我的脑后阴风阵阵。程丽与影子,同性恋者?!还有那个周旋于两个女孩之间的男人,他能获得什么?这一切距我近在咫尺,假如时光能够倒流,那么,即使有人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程丽,他为什么那样对待你呢?季飞,你指什么?是我身上的伤痕吗?你错了,那不是他干的。……与人相爱是很累的,有时候我甚至想死。季飞,你们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他像屠夫;你像武士;而影子像火也像刀子。真的,我都喜欢!可他为什么揍你?季飞,你真不该跟踪我。不过,我喜欢你这样,这说明你是看重我的。至于他打我,是为我,也为影子。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程丽翻过身体,双手托住腮部。季飞,你生气了?没有。你还想知道什么?程丽,你见过毒品吗?季飞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死也不会碰那玩意儿!如果……?程丽笑了,表情苦涩。没有如果。我是不会上当的,我懂他们的手段。季飞啊,相信我,谁碰了那个玩意儿,也就等于死了。

 

    一个秋天的雨夜,我在家里接到某酒吧老板的电话。

    他问,您是季飞先生吗?我说,是。他说,您快来我们酒吧吧,您的女朋友一个人喝醉了,她让我打电话给您,您还是把她接回去吧!

    从酒吧回来,我是把程丽背上七楼的。那天程丽身穿一套紫色衣裙,她身体瘫软,喝得一塌糊涂。我和程丽被滂沱大雨浇得透湿,我一手托着程丽,一手打开顶灯,用脚关上房门。我不理解人为什么非要这样活着,这不是受罪吗?

    我想上床。程丽挣脱我的怀抱,踉跄几步,失意地站住。我睡不着,我想哭。程丽,为什么喝这么多酒?程丽长叹一声。我爱他,我不能骗自己。我真的无法忘记他。现在,我难得见到他了,他和影子在一起,影子好像喜欢他了。

    我无言以对。

    早晨,程丽敞开阳台上的窗子,她伸展双臂,将上身伏在窗台上。程丽说,我很开心。程丽似乎已经把昨夜遗忘了。我站在程丽的身后,抚摩她裸露的肩膀。室外阳光很好,楼下的草坪还是绿的,从附近的八达岭高速公路上穿来飞翔的噪音。

    窗外就是我们所说的生活,我们身在其中,仿佛又游离之外。这就是我们寻常的状态。我非常同情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孩,在我的抚摩下,程丽惬意地收缩身体,她似乎被这个秋天感动了。

 

    程丽靠在床上,望着我。

    季飞,你怕吗?怕什么?如果时间过去了许多年,人的生活还是这样奔波,你怕吗?我不怕。我也不怕,有什么可怕呢?你最近好像在看什么书?是小说。一个女作家写的。她写了什么?是床上的事,挺恶心的。书里说,有一个原来很富有的男人破产了,他穷得就像乞丐一样。他死那天,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亲友。可在他富有的时候,他的身边总是不断地出现美丽的女人。季飞,你说她们都哪里去了呢?去找有钱的男人了。人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这是一个很实际的年代。在饭局上,我就骂过一个非常有钱的家伙。季飞,你不想有钱吗?想,但有一点就够了。一点是多少?能够生存,像我现在这样。在不幸的人群里,好像有钱的人占多数。人有钱了,怕失去金钱,会更怕死。人都会死的,只要到了那种时候。她小说里的主人公像我,或我像她。她很美丽,有淫荡的心,也有淫荡的行为。你看她的肉体是完整的,可她的心早已经破碎了……今天这样的女孩有很多很多,你说我们不这样不行吗?人有一种心愿,只能过得更好,而不能过得更差。人在更多的时候是在为别人活着。衣着品质如何?房子大小如何?汽车品牌如何?……人太重视他人对自己生存状况的评价了,至少形式上是如此。这就是欲望。季飞啊,你说得好,我就有这种欲望。

    程丽的手机再次响起,她爬起来接听。

    喂?是我,我没事,没关系,我马上去。

    程丽奔到卧室里穿外衣,她跑到门前穿鞋,随后就开门走了。程丽用行为对我揭示了一个事实,在我身边,她是期待这个电话的。

    程丽走后,我难以猜度她是去见谁了,是那个男人?还是影子?

 

    在我和程丽之间总会出现时间的空白,生存的不稳定性与对某种虚幻之光的刻意接近,使程丽无法摆脱那些无语的手掌。除了与我过夜,程丽没有赋予我任何对她干涉的权力。何况,我也想过,一个人拥有干涉另一个人的权力吗?或许,在世间,在亲人之间,有些所谓干涉也就是关爱。我还想过,在这个喧沸的城市里,程丽是我的亲人吗?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像自由的风。

    在另一种背景中,程丽是自由的吗?

    曾有人为程丽拍过近于全裸的照片,这是程丽说的。那个流氓的理由非常充分。他说他能使程丽获得机会。什么机会?是那种虚幻之光吗?因此,如程丽这类女孩,在过程里所支付的代价是可以想见的。程丽还没有成名,如此这般,即使成名了又如何?我在报社工作期间曾听到许许多多故事,那类故事的基本主题是美丽的女孩们如何甘愿为“艺术”献身。程丽或许还不懂,在塔尖站立的将永远是那么几个心灵破碎强颜欢笑的人。

    我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我知道程丽会回来的,除了奔向那两个背景神秘的男女,她似乎已经无处可去了。在北京,如程丽这样的女孩实在是太多了。在模特摄影师、画家、词曲作家、音乐制作人、广告公司老板、影视导演面前,她们如花瓶般被他们选来选去,那真是合理合法的选美,他们猥亵的双臂拥向哪个女孩,她就会被她们视为幸运者。游戏规则早就形成了,谁也别想改变什么,如果你拒绝他们提出的任何一点要求,你的难以描述的位置就会被另一个女孩所取代。(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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