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心与词心》
——记著名诗人、词作家贺东久
舒洁
(原载《中国人才》2007年第七期)
《贺东久诗词选》(安徽人民出版社2003年9月版)收入诗人诗歌198首,歌词253首。应该说,这是一部心灵气象宏大的著作,内中的诗与词,基本可以反映诗人贺东久在长达三十年时光中用心感知并记录无数灵动瞬间的全貌。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和谛听旋律的词作家,东久用他满腔的激情和生动的意象建筑了自己的艺术屋宇。往昔的岁月逝去了那么久,诗人站在他灵魂的屋宇前,静静凝望更广阔的山海原野,他真实的形象就如同一个被未知深深吸引的孩子。不错,如果你注意观察诗人某一时刻的神情和他的双眼,你就会发现他保持了生命中最为可贵的本真。
1987年,在北京魏公村周边,在这座历史与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城,乃至我们这个国度,都是属于文学的。准确地说,那个年代属于诗歌和诗人,而不是属于资本和商人。就在这一年,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一间学员宿舍里结识了东久。诗人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真诚的微笑,是他那双不大的双眼从深层发出的微笑,不是目光后面藏着冷光。他浓重的安庆乡音使我联想到那片养育了诗人的秀美的山水;他的目光也是执著的,很清澈,当然会留露出瞬间的疑问——不是对朋友,而是对世界;东久具有极强的亲和力,他能够很快召集一群朋友,去学院附近一家新疆风味的餐馆饮酒论诗。认识东久的第一天,在酒桌上,我发现东久既豪爽机敏又充满柔情。那时侯,诗与酒能够自然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后来我得知,在军艺读书时,东久把他工资和稿费的绝大部分都用来招待朋友们了。毫不夸张地说,那期间,在东久身边存在一个文学沙龙,而他总是当仁不让,成为用自己的银子为朋友们购买快乐的龙主。在东久身边有酒,有诗,有美女才女,有好兄弟。时光流逝了二十年,在今日京城文学艺术界广为流传的两句话是:跟着久哥走,一玩玩一宿。实际上就是喝酒。东久大诗人的性情体现在很多方面——譬如劝酒;凝视或细心呵护身边的某个美女,为她们写诗,为她们沉默,为她们牵挂——在心灵最高的那棵树木上,结着叫诗歌的果实,这些果实是对一个美丽群体真心的馈赠。由此,我相信,假若东久没有流淌着血液的诚挚的心灵,那么他就不可能优美地接近,更不会获得高尚的诗魂。
今天,当我静心阅读东久的诗词选集时,我想,这个世界辽远纷繁,惟有诗歌与爱情,才能够使我们获得一个怀念往昔的理由。东久诗歌中的绝大部分篇什都是爱情诗,三十年来,东久蘸着殷红的生命之血,用一行一行情诗,铺就了一条通往心灵的道路。不是每一个诗人都可以开凿出心灵之旅;或者说,不是每一个诗人都能够坚持从诗歌的道路上走下去,怀着向善的心胸对自然与人作出诗意的挽留与祝祷。可东久做到了,这得益于诗人对人、爱情与人生深切的体味,和他很少游离的热爱与坚守。重要的是,东久拥有两个飞翔的翅膀,一个翅膀是诗,另一个翅膀是词。这是东久的优势,也是神性的赐予。
东久的爱情诗歌自成体系,在中国新诗田园里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可以说,东久在他大量而优秀的爱情诗歌里创立了令人深思的爱情哲学。东久的爱情诗是异常真实的心灵独白,他为之动情并倾诉的对象是那些最终成为母亲的年轻美丽的女性,他爱她们,以诗歌的形式对她们做出大胆的表述。用诗歌记录的光阴是可信的,真爱不能掩饰,也无法掩饰。在往昔,获得东久爱情诗的那些美丽的女性是幸福的,因为这是诗人所能呈现给她们的最高礼仪,是值得永远珍藏的记忆。在很多年里,东久写入爱情诗里的文字是誓言式的,他是发出誓言的诗人,他渴望人们透过爱情诗章,看到他滚烫的内心。因为永远的别离,东久在《回声》这首诗歌里揭示了存在于大爱中的凄美:记住他倒下姿势吧/优美地扑倒/急切地亲吻大地/为什么/而不是/永恒地轻吻你。这样的诗歌会使人自然地联想到战争、和平与爱情,想到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英雄和他所献身的开花的国土。《回声》的画面感是叠印的,首先是诗人自己忧伤地面对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性,她在哭泣,在倾听,枪声已经消隐;一个男人倒下去了,面朝大地,这个倒下的男人是她的恋人。诗人把一首犹如泣语般的诗歌献给她,对她注视并作出平和的安慰,提醒她铭记永别的形态和瞬间,并以提问的方式对她揭示了生命与爱情的亡失,也就是残缺。在一首优秀的爱情诗中,残缺是美丽的,残缺是充满无奈的失去,是永生永世的怀念,伴随着怀念者孤独的时间。如今,出现在东久《回声》里的那个女性已经走远,可一个倾诉与谛听的瞬间凝固了,在《回声》里,在自然里,我们依然能够听到东久的喟叹。
如切开血脉般真实裸露生命的真色与回味无尽的格言和预言,是东久爱情诗歌对中国新诗的贡献。在当代中国诗坛,没有一个诗人像东久那样无畏地敞开自己的心扉,如十七世纪俄罗斯文学中孤独的骑士,用爱情诗歌接近、赞美、表达对美丽的热爱。不能不说,东久是一位耐力与激情非凡的长跑者,他旺盛的精力一直保持到今日,这个事实本身就是奇迹。阅读东久的爱情诗,我们可以看到奇迹的诞生和延伸。东久的《悬念》、《面影》、《暗示》等五部诗集,是对这个奇迹最为贴切形象的注释。面对世界,我们承认属于个体的生命短暂而珍贵,那么,作为诗人的贺东久,他在默默感受爱情和思索永恒时看到了什么?
我的目光到处漂泊/呼唤着岸/没有眼睛/回答眼睛//那么,等待吧/即使双目失明/我也会看到/那两颗属于我们的星星(《眼睛》)。从大地到星空;从起点到过程;从等待到重逢;从目光到心灵;从瞬间到永恒。东久用异常精练的语言描述了诗意无限的时空,并自信地预言了最终的可能。在诗歌中,东久的倾诉对象是隐在背景里的,我们只能想象她的身影。然而,她确实是一条承载着东久爱情诗歌之舟的柔美的河流,她激励诗人完成了从激情冥想到激情呈现的过渡。
《请望窗外吧,朋友》是行走中纯粹爱情的图景和恳求。在这里,行走的概念,是指两颗心灵相对并凝视的状态。大概是春天,诗人看到青青草地上黑白两色蝴蝶飞舞追逐,阳光在两只蝴蝶的翅膀上颤抖。诗人说,那是两颗心,共鸣着热情与温柔。这是窗外的景观,一个诗人的发现。在窗内,诗人的身边坐着年轻美丽的女友。自然、蝴蝶、阳光与人,使诗人的联想超越了现实,在更高的精神层面上,诗人获得了这样的诗句:让我们也靠紧一些吧/高举起手/拆掉这间古老的房子/把爱/裸露给自由。如果我们承认存在启示,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承认,那个倾听诗人歌唱的美丽女性不会拒绝这样的诗句和诗人的恳求。这是诗歌的魅力,首先是东久人格的魅力。试想,一个资质平庸想象力苍白激情孱弱的所谓诗人,断无可能写出如上的诗篇。
东久善豪饮,当他微醉时,我常常产生一个错觉,仿佛我们正置身于上个时代八十年代的魏公村,也就是东久用工资和微薄稿费请朋友喝酒论诗的美好年代。可事实是,我们那一代诗人和生活中的无数人一样,真的已经走到今日了。我们面对着越来越高大的建筑,越来越宽阔的马路,越来越迷离的色彩,越来越沉寂的诗魂,越来越疏远的人心,越来越迫近的属于我们生命的每一个早晨和黄昏。我们要说,存在于东久诗歌中的年代和记忆是如此的亲切!他记录了那个年代的真实、渴望、思索与追寻。在广大的诗歌世界里,东久曾经举起手臂暗示旗帜;迈动脚步唤醒道路;捧出心灵呈现爱情;放飞目光飘入永恒。东久喜欢散步,我曾陪他从夜晚喝酒直到黎明,而后他说去散步。那个黎明,我和东久走在京城寂静的北郊,就像两个寻找家门的弟兄。就在那一天,我在东久身上获得了新的发现,当东久无言行走时,我突然觉得他真实的形象更接近于我故乡科尔沁草原上灵动而孤独的银狐。我的意思是,作为诗人的贺东久,从未停止心灵的散步。而银狐,差不多是一种存在于优美传说中的生灵,被一代一代草原人所深深敬畏。
于是,我暗想,在往昔的岁月里,除了足迹和记忆,一个诗人能够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毫无疑问,这就是留在怀念里的诗歌和诗歌里的怀念了:呵
我的维纳斯/当我将要逝去的时候/让我在你耳边大喊一声我爱/这时请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一个灵魂的苦恋//我将迈着凯旋者的步伐走向未来/脚下躺着的是——锁链。这是东久诗歌《苦恋》中最后的一节,是他留在岁月里的声音,是别辞,是永不褪色的辽远的空间。
关于东久的诗歌还有很多,还有《笑吧
丽丽》、《纪念碑》、《伸出花丛的枪口》、《谁配做容纳你的天空》。东久的军旅诗歌也是优美的,限于本文篇幅,我不能细而论及。我觉得,东久的《面影》是他军旅诗歌的代表性作品,这首长诗的副标题是“从军之忆”。在长诗的终章,东久说:举向天空的手臂啊/注定在祈求中/保持宣誓的姿势/不在战火中永生/就在和平里衰老/直到桂冠被时光之鹰/啄成空洞。这节诗歌,被我视为作为军人和诗人的贺东久,对未来岁月庄严的宣喻。
在我的感觉里,东久的歌词是借助旋律飞翔的诗歌,是他火热心灵的别一种展示。换言之,如果东久不是一位出色的诗人,他就不会写出洋洋洒洒五百余首优秀的歌词。他的《中国
中国
鲜红的太阳永不落》已经成为一个伟大时代群体的记忆,是用歌声颂扬祖国的颠峰之作。今日,只要我们听到这首歌声铿锵激昂崇高向上的旋律,就会追忆起那个万象更新的年代。这首歌声有力地证明了青春、激情与信仰的力量,形象地记录并讴歌了祖国和民族复兴的黎明与渴望腾飞的梦想。以此为起始,诗人贺东久由一个诗人迅速转变为一个著名的词作家。然而,称谓的改变并没有改变东久诗人的情怀和对生活时代敏锐的感知力,在本质上,东久依然是一个激情澎湃的诗人。
与《中国 中国
鲜红的太阳永不落》一样,由东久作词的歌曲《呵
莫愁
莫愁》深深感染影响了不止一代人。严格地说,《莫愁》的语言和结构就是一首节奏优美的诗歌:莫愁湖泛舟/秋夜月当头/欢歌伴短笛/笑语满湖流/自古人生多风浪/何须愁白少年头/呵
莫愁
莫愁。这首在很长时间流行于神州大地的歌曲,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是因为诗人贺东久在面对一个人们熟视无睹的自然景观时,用他的敏感柔美的心灵贴近了艺术之魂,他的艺术之思,在对自然表象精练描述后,转而提炼并上升到哲理的高度。两节歌词的结构大致相同,其中的点睛之笔是:莫愁女前留个影/江山秀美人风流//自古人生多风浪/何须愁白少年头。《莫愁》感动了那么多人,以至于被传唱至今,是因为东久通过歌词道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通过美丽动听的音符,《莫愁》获得了翱翔的双翅,在人们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
是的,谈论东久的某一类歌词,我们完全可以说他是一个如陶渊明那样的田园歌者,他的歌词《采芦花》、《江南农家》、《雨中姑苏》、《吴女》等等,无不带有鲜明的南国特色,充分说明了诗人把握多种取材的能力。但是,这仅仅是他创作的大量歌词中极少的部分。听《雪意》这首旋律深沉的歌曲,我的感觉就是一首动人的情诗,字里行间延续了东久一贯的抒情风格,可视为他诸多爱情诗篇中的一首成功的新作。《雪意》的空间是纯净的,一如人类崇尚的爱情,亦如雪花静美的飘舞。抒情主体的确立,使无言的雪花幻化为一个美丽的、决意奔赴爱情的女子,就连词作家自己,也不好推论这个痴情女子的结局。在歌词里,东久为听众留下了无限想象的艺术空间,拟人化的手法让我们看到这个女子翩翩而至,然后飘落大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你是不是已经很累/穿着素洁的白衣裳/赴一个无花的约会。有时,美丽会使我们感受到疼痛的体味,原因是世间有一种美丽无法经受岁月的磨砺,最终总是走向忧郁的凋敝。好在,通过精美的艺术作品,我们可以留下美丽的记忆。存在于艺术中的美丽是经久的,一如深情的《雪意》。
贺东久(右)与总参某长梁光烈上将合影
《眷恋》是一首歌颂祖国的作品,写于上个世纪末。在整首歌词里,东久没有在提到祖国这个崇高的词汇,体现了东久日臻精湛的艺术技巧:描绣你的模样/不知该用什么丝线/绿色太淡/红色太浅/金色也不够鲜艳/挑遍人间的色彩/也绣不出你的容颜//赞美你的形象/不知该用什么语言/伟大太轻/崇高太矮/圣洁也不够全面/查遍世上所有的字典/也写不出一首诗篇//为什么我的心常常颤抖/九百六十万热土铺满眷恋/为什么我的眼睛饱含泪水/三百六十轮太阳在飞旋。以这首歌词为标志,东久的创作进入了稳定的成熟期。随后,诗人创作出很多脍炙人口的军旅歌词,并在军内外广为传唱。评论东久的艺术成就,他的军旅歌词无疑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由贺东久作词,作曲家、总政歌舞团团长印青作曲的《边关军魂》、《在和平年代》、《潇洒女兵》,是东久众多军旅词作中的代表性佳作。2007年岁末,在中国剧院双拥晚会彩排现场,当军内一些知名歌唱家联唱《边关军魂》时,我被深深感动!坐在观众席上,我的眼前清晰地出现了东久一贯乐观达观的形象。演出结束后,我给东久打了电话,他说感冒了,有些发烧。我对东久说了在现场听《边关军魂》的感受,我说作品大气,极富感染力。最后,东久说,改日喝酒。这就是著名诗人、词作家贺东久。在写作出大量优美的诗词并获得近百种奖项后,他已经修炼得犹如冷静的科尔沁银狐。不是狡猾,是不动声色,是心灵不变的坚守。人海茫茫/你不会认识我/我在遥远的路上风雨兼程/霓哄闪闪/你不会发现我/我在高高的山上戴月披星/花海柳浪/你不会找到我/我在天上默默地飞/我在水底悄悄地行/我情牵着你/我梦绕着你/情牵梦绕是军人魂//路漫漫我离妈妈最近/山巍巍我和太阳最亲/天水间我的红星最亮/我留给你一个绿色的背影(《边关军魂》)。没有疑问的,这首词曲上乘的军旅歌曲,已经赢得了军内外众多听众的心灵。作为东久二十年的朋友和兄弟,也作为他歌曲忠实的听众,我认为《边关军魂》是东久所有军旅歌曲中最出色的一首,是他在今后创作中必须超越的一座峰峦。
东久是农民的儿子,也是孝子。在他北京家里的书房中,书架上摆放着已故母亲的遗像。几天前,我在那个空间里看到了东久的新词《父亲母亲》。那是一首充满了浓厚亲情的作品,语言简洁、饱满而深切。当我们谈到母亲时,我注意到一个生动的细节,东久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的照片,那个时刻,东久的眼里含着泪水!在这个世界里,无声而用心的交流与贴近是最真实、最动人、最珍贵、最难忘的。东久能够成为一个杰出的诗人和词作家,是因为他须臾不敢忘记那片养育了他的厚重的乡土,正是那片山河,给了东久以神性的引领,把他培育成一个尽情讴歌的精灵。
东久是男人、军人、诗人、词作家,他将多重身份集于一身,在数十年写作履历中,一笔一笔把对生命的感悟倾吐出来,这本由乔羽先生题写书名的《贺东久诗词选》,只能视为他阶段性的总结。更多的读者和听众很难想象,时至今日,东久依然握笔写作,没有告别稿纸。据我所知,在当代中国作家和诗人群体里,不用电脑写作的人已如凤毛麟角。当东久握着电子笔,在他的手机上书写信息时,他的专注的神情里会流露出孩子般稚气的一面。东久的人格特点是立体的,这与他所创作的那么多优秀的作品非常吻合。与朋友相聚,东久总是
很高兴,他可以在一个整夜里在四个地方喝四种不同的酒。当他显得沉醉时,实际上他很清醒,这一点同样很像草原银狐。和东久在一起,我常常惊异于他无比旺盛的精力与热情,他的不知疲倦的状态,令很多朋友微笑折服。
诗与酒,诗与情,诗与词;诗与祖国、人民、军队、故乡;诗与爱情、友情、亲情、乡情、战争、和平、刺刀、玫瑰、黄昏、黎明;诗与这个伟大的时代和这个时代高高托举的湛蓝湛蓝的天空——所有这一切,在东久的作品里,形成了一个魂,犹如诗眼,和隔着大河呼唤一个亲切背影的声音。不错,倾听者、呼唤者、沉思者、歌唱者,是东久综合的形象。要单一地描述东久的形象很难,准确地说,东久是军人;是诗人;是情圣;是我们这片大地深深宠爱的儿子!在《最古老和最年轻的》这首诗歌中,东久说:“这没有什么/挺秀的白杨们/玉立的梧桐们/不会嘲笑和遗弃/班驳的苍松
我——一个抗风挡雨的形象。”这是东久昔日的诗歌,但绝对不是东久今日的写照。在我的观念里,东久是一个保持着珍贵童心的杰出诗人,是一条自由穿行于繁华都市的高原银狐。
2007年3月19日于北京天宁寺东里寓所。

贺东久与谭晶(左)、陈思思(右)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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