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银河村有五条沟，像叉开的五个手指头，学校建在村口，很小，是一所初级小学，初到银河村来的时候，张大山曾和王中平等几个人到学校来过，是并列的三排房子，最前一排房子中间有一个旗台，一根很高的木杆上挑着一面红旗。校长曹书朝的房间在旗杆的后边。他是个工资制教师，人比较拖沓，房间又脏又乱，常年用煤油炉做饭，点煤油灯办公，把墙壁熏成了黄褐色，挨西边墙根放着一个旧沙发，只能坐三个人，王中平张大山彭墩子一坐，另外两个人就只能挤坐在床边，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来给他们沏了茶，一杯一杯寄给他们，笑了笑就出去了，谁也没有在意。第二次是王中平和张大山几个人去打篮球，因为操场小，只栽了一个篮板，他们来了六个人也正好打半篮。打着打着就有几个老师出来观看。球打得相当激烈，两队势均力敌。篮球打得最好的要数张大山，他投球姿势优美，也投得准，不敢说百发百中，却十有八九都能投得进去，还动不动投个三分。每当他投一个球，周围就都喊好，那个年轻的女教师还高兴得在一旁拍手。有一回打球结束，张大山去为他倒过水的女教师房间洗手，那女教师给她寄毛巾时直直地盯着他看，眼睛笑眯眯的。张大山擦过手，顺手翻了翻她桌子上的教案本，才知道她叫曹青霞。

曹青霞递过一杯热茶说：“张校长，你的篮球打得真好。”

张大山说：“一般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曹青霞说：“你说话也幽默。”

“怎么个幽默法？”张大山拧着脖子问。

曹青霞说：“那天在山里红酒店喝酒，你说彭老师是酒瓮，真是像极了，从此我一见他就想起你说的“酒瓮”两个字，还忍不住发笑呢。”

“那是随便说说。”张大山边说边呷了一口茶。

“还有，你说我们的学校像法院，还真是，院墙修得太高了。”

“也是随便说说。”张大山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地打量着曹青霞的房间------

张大山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曹青霞的房子里。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正疑惑间，曹书朝提着水壶进来了。张大山大惑不解地问：“这，这------”

曹书朝说：“张校长，你昨晚喝高了，曹乡长说你回到上河太危险，就让你在学校歇下了。”

“那咋不把我安排到别的房子？咋安排到这里，难道------”

曹书朝笑着说：“张校长你多心了，昨晚我扶着你到学校后，别的老师都睡着了，只有曹老师还亮着灯，她是当地人，回家去又不远，一过河就到了，再说，学校就只有这个女同志的房子干净些，其他人都脏兮兮的，我咋能让你这个城里人人去住不干不净的房子呢？”说着就给张大山去倒洗脸水。

张大山问：“你说这个曹青霞是当地人？”

“就在这河对岸的曹家坪。”

张大山又问：“这娃教书咋样？”

曹书朝说：“书是教得很好哩，去年她教的英语还在全县得了奖，只是留不住啊。”

“当地人在当地教书不是挺方便吗？她想到哪里去呢？去县城？去县城可不是容易的。”

曹书朝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曹青霞后门大着呢，她哥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人家办这事还不容易吗！”

“哦！”张大山把嘴嘬得圆圆的，惊愕地说：“想不到这里还有这等人物，真是深山出鹰鹞，深山出鹰鹞啊！”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张大山与王升茂检查完杂交羊饲养情况以后，无事可干，就一个人信步溜达。四月的山乡一片葱绿，各种各样的花儿都开了，阳光往山沟一照，空气里弥漫着幽幽的清香，真是天然氧吧，张大山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极了。他边走边吹着口哨，信步来到了曹家坪，见路边的樱桃已经红了，想尝尝新鲜，就伸手去摘，刚抓住树枝，就听见一只狗汪汪地扑过来，张大山吓了一跳，赶紧猫下腰做摸石状，才把狗吓退了。但这是一只极负责任的大黄狗，它不依不饶地汪汪着，张大山一辇它就退，一走它又辇。正在难分难解，主人开门喊了一声：“回来。”那狗就乖乖地向主人走去了。张大山听声音有些熟，透过树隙一看，主人不是别人，却是曹青霞。

张大山说：“青霞，你这狗好厉害啊。”

青霞也看见张大山了，赶忙喊道：“原来是张校长。快过来坐坐吧。”

张大山就走过去，不想那只大黄狗又过来汪汪了，似乎是在告诉主人，就是这个人，刚才摘了咱家的樱桃。曹青霞把脚一弹说：“别喊了，快过去。”大黄狗这才委屈地离开，卧到房檐下的纸箱房里去了。

这是一座五间三层楼房，也是这一带最高的楼房，院子也大，中间用砖铺出了一条人行道。屋里的摆设和城里人一样，有沙发、茶几、立柜和电视等。张大山一进屋，青霞的母亲和嫂子就迎了上来，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热情洋溢了整个屋子。过了一会儿，青霞嫂子拽了拽青霞母亲的衣襟，给她丢了一个媚眼。青霞母亲立刻会意，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说：“你看我这记性，咋把搭火的事情给忘了。”边说边随着青霞嫂子走了出去。但却没有走远，只在窗子外面偷听。那天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张大山已记不清楚，只记得快到吃饭的时间他要走，硬是被留住了，七碟子八碗把桌子摆得满满的，主食是捞面，一大老碗，底下埋的是腊肉片子，让他美美地咥了一顿。张大山只知道自己吃了个美，却不知道让曹青霞的妈妈和嫂子相中了他。他的婚姻就是在这时拉开了序幕。

千百万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上面又要组织检查了，王中平、彭墩子几个都来到了银河村。一天，彭墩子对张大山说：“你的婚姻动了。”

张大山说：“我的婚姻动了，我都不知道，你凭啥这样说？”

彭墩子把嘴嘬到张大山的耳边说：“有人向我打听你的家庭情况，问你的生辰八字。”

“谁？”张大山惊奇地问。

彭墩子说：“要得知道这人是谁，先答应请一顿酒来。”

张大山说：“这没什么难的，今晚就请，只是别糊弄我。”

“爽快。那我就给你说吧，这人就是曹青霞，难道你就没有感觉？”

张大山这才如梦方醒。果然一星期后，曹青霞让张大山从城里给她捎个红纱巾。张大山喜之不胜，不但给她买了红纱巾，还给她买了一部新款的上海牌女士手表，只是青霞不要他送的手表。他让得不行，青霞就把钱给了他。

又是一个星期日，张大山信步来到银河小学，学校里只有青霞的门开着，他喊了一声青霞，没人应，走进青霞的房间，没人影，就坐在桌前看台历。他有个看台历的习惯，看着台历，就知道过去了多少日子，就开始回想过去自己做了些什么，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是个善于总结过去目标明确的人。近些年，市场上台历也设计得好，有写日常生活小常识的，也有写笑话的，值得一看。他顺手一翻，却发现蘸水笔写的几行娟秀的字：“有的人/你没见他/天天想着他/有的人/你天天看着他/却如没见一般”这是曹青霞套用臧克家的诗写的，但这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呢？正想着，青霞回来了，刚洗过的头发里散发着水果的香味，有几绺青丝披垂在半边脸上，白里透红的脸蛋恰如一枚汁水饱满苹果。曹青霞一见张大山，立即笑魇如花，一声张校长叫得甜丝丝的。她对张大山说：“桌子上有苹果呢，自己镟。”就拿了小圆镜和梳子站在门口梳头，一边梳一边从镜子里瞄着张大山，　　　　　　　　　　          　　  　　　　　　　　　　　　　　　　　　　　　　     　　　　　　　　　　　　　　　    张大山坐不住了，他已经被这位妙龄女子深深地打动了，就站起来在曹青霞的身后转着，从不同角度打量着她，边转边说：“这苹果白里透红，真好看。”

曹青霞从镜子里知道他并没有看苹果而是看着自己，心里便热乎乎的。

张大山转了转又说：“这苹果真香。”

曹青霞又从小圆镜里知道他没有嗅苹果而是嗅着自己的头发。她突然脸红耳热，喜不自胜，就像花蕾遇到了阳光。但她是个有心计的女子，也是一个懂得矜持的女子。于是就转身放下梳子和小圆镜，一语双关地说：“想吃你就吃吧，咱们之间你还客气什么。”说着就过去给张大山取苹果。

张大山却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心里的那匹野马在奔腾，在驰骋，他一下子从后面抱住青霞说：“我只要你这枚苹果。”

曹青霞心花怒放了，迅速地转过身来，把头抵进张大山的肩窝里，浑身颤抖着，像是要瘫下去。张大山当即扶起她，吻住了她的脸和唇。这是一枚熟透了的苹果，也是一颗蓄足了力量准备开放的花蕾，她已经不能自持。当张大山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摸，摸胸部房时，她就不由自主地摸着张大山的脸，把小嘴一努，意思是把门关上，张大山赶紧关了门，一下子将她抱到了床上------

早晨的阳光照在玻璃窗上，光线明亮柔和，春风轻轻地吻着窗帘，帘子便柔软地舒展着，像波浪一般。现在，两个相爱的人躺在一起，都是那样的幸福和满足。大山在青霞的胸前摸着，摸到了一把桃木剑，便对青霞说：“我能看看吗？”

青霞说：“人都是你的了，还说那干什么。”

大山便从青霞的脖子上卸下那把桃木剑，问道：“有什么来历吗？”

青霞说：“是龙台观李道士给的。那天我和母亲去敬神，李道士看我们心诚，就奇奇怪怪地瞅着我，然后就给了我这把桃木剑。”

大山一看果然精致，再看背面，写着两行小字：“情到了时须要了，莫叫情牵入泥淖。”不过是篆字，字迹有些模糊，大山看了好大一会，也只认清了三四个字，并不懂得其意。

青霞把手搭在大山的肩膀上，看见大山脖子上也有一件东西，就讨价还价地说：“你看了我的，也让我看看你的吧！”　　　　

甲成就卸下来寄给了她。

却是一只玉麒麟，上面有一首绝句：“百花看尽君暂息，且看白雪入红泥。待到白梅绽溪水，已是烟消火灭时。”也是两行篆字，已有磨损，青霞只认出四五个字，无法读懂。就嗲声嗲气地央求大山：“人家认不得这篆字，你给我说说嘛！你给我说说嘛！”大山也认不全这些字，只听说是讲“情缘”，具体讲的什么，他没在意过。但他不愿意在青霞面前说自己认不得，就故作高深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大山不说，青霞却抓着麒麟不放，她瞅着上面的图案，掂了掂它的重量，又问“这样贵重的东西，一定是祖传的吧？”

大山说：“不是，也是龙台观的李道士给的。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李道士到我家里，亲手戴到我的脖子上的。”青霞便把玉麒麟往大山的脖子上戴。大山一激动，又和青霞抱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