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陈仓给我诗集《秦风楚韵》的序言
(2023-02-14 19:16:55)诗歌的地理与穿越
——读秦建荣诗集《秦风楚韵》
陈仓
一、建荣的诗歌时空是穿越的
每每从丹凤县城经过的时候,或者每每想到那个小县城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人之一,就是当地的知名诗人建荣了。诗人建荣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憨厚的老男人。怎么形容他的憨厚呢?他爱笑,不是莱温斯基式的笑,而是奥巴马式的笑,每到发生什么得意的,或者尴尬的事情,甚至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也会嘿嘿一笑。与建荣一别已经十六年了,记不得他的牙齿是不是黑色的,有没有两片子厚嘴唇,反正仍然十分清晰的是,他总会睁着一双椭圆的眼睛嘿嘿一笑,而且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笑是黑色的,有金属的声音。我这么一描述,你可能就基本明白建荣这个人了,如果再形象一点,他就是一块铁,一块放在火里熔化过、被敲打过、已经淬水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会生锈的铁。
我喜欢铁,所以说我喜欢诗人建荣,让一个男诗人喜欢上另一个男诗人,那是十分艰难的,比喜欢一个女诗人难上一万倍。喜欢上一个女诗人三分钟就够了,但是喜欢上一个男诗人那基本需要六七年的工夫,我与建荣在一起写诗的时光正好就是六七年。大家可以说,我把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得有些暧昧,那我得说,我与他的关系要深刻一点,应该叫做同好或者知己,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知己,是用诗歌建立起来的知己。
先说说我们之间的诗歌吧,也就是知己之间的血缘关系。早些年,我是跟着建荣学写诗歌的,我从他的诗歌里有意无意地学到了很多。大概是一九九四年,我在《星星》发表了处女作《人物素描》,其中有一首叫《屈原》,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这次捧着建荣的诗集《秦风楚韵》,一开头就读到两首有关屈原的诗,我一下子就被打动了,而且脸红了。与建荣相比,高下立见。原因是,我写《屈原》,只是一种对屈原形象的仿制,是对屈原表面形象的简单复述,而建荣是对屈原形象的雕塑,雕塑是艺术的一种再创造。
“屈子
在《一只蚂蚁爬在树墩上》里,“可是现在
细读《秦风楚韵》,你就会发现,建荣的许多诗,在不经意间把人给打动了。他无论吟风还是弄月,写树木还是写花草,都对历史有所反思,最后都会回归当下,直指现实中的人的命运。所以他在自己的诗里,是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的,他到处穿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诗人的忧患意识与劝世理念。
二、建荣的诗歌人格是纯真的
我在丹凤县城工作的那段岁月,因为有诗相伴,因为有建荣这样的诗友,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最美好的,也是最最纯真的,无论后边的江湖与灰尘多厚,都无法把这段岁月淹没。我就不一一举例了,单说建荣钓鱼吧。建荣特别爱钓鱼,在认识建荣之前,我还不知道鱼是可以用来钓的,也是可以用来吃的。与建荣相识后,每到周末,我们就相约着一起聊诗,建荣不选凤冠山,也不选龙潭水库,每次都选丹江河,这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河中有细碎的沙子,河边有青青的杨柳。建荣出门时除了带几本诗刊外,不见再带其他什么东西,但是一到丹江河边,我问起他的时候,他就会嘿嘿一笑,从身上掏出一包鱼钩与鱼线。再问他这是何物,他仍然嘿嘿一笑,折下一根槐树枝子,挖开河边的泥巴,揪出几条鲜嫩的蚯蚓。最后,挑一个比较平缓的水域,把自制的钓竿扔进水里,才告诉我这叫钓鱼。建荣钓鱼比较奇特,恐怕比姜太公还要过头,姜太公是“愿者上钩”,建荣是“痴者上钩”。毕竟姜太公钓的是乱世明主,而建荣钓的是诗意人心。他把钓竿扔进水里后,就不管不顾了,而是坐在河滩的石头上,掏出一本诗歌刊物读诗,读到兴奋之处,就站起来念给我听。就这样,鱼吃了鱼饵,一个个逃跑了,他却浑然不知。即使如此,每次都有太傻太痴情的鱼上钩,建荣就把这些鱼提出水面,在沙滩上建一个池子养着,离开时再一条条放入水中。有一次,发洪水,我们钓出了一条大鱼,足有一尺来长,在我的提议下,建荣没有放生,而是回家让老婆给我们烧了一锅鱼汤,那天晚上建荣不但为这条鱼写了一首诗,还布置他的儿子也写一首诗当成作文。说到这里,我翻开建荣的《秦风楚韵》,想重新再读一遍,可惜的是至头至尾,没有发现一首是专门写鱼的。倒是写了很多有关下雨的诗,第一集中就有三首,都写得十分好,会不会因为钓鱼的那天正在下雨呢?
“这些天/二弟那个上山的计划/一再泡汤
我是一九九七年离开丹凤的,也就是这一年离开建荣的,自此我就没有好好地写诗了,说是为了生计,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没有了气场,写诗是需要气场的,诗人与诗人之间的交往,特别像我与建荣这样的知己之间的交流,会给彼此带来很多的灵感与写下去的劲头。最近才惊奇地了解到,建荣在我离开之后的第二年,就是一九九九年开始,也完全放弃了诗歌,我是二零零八年回来继续写作的,建荣也是二零零八年回归的,我们在这十几年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这种巧合会不会印证我们之间的关系呢?而建荣的这部诗集《秦风楚韵》,是继二零一二年《清风鸟韵》出版之后的又一部新作,自然不会收入当年的那首与“鱼”有关的诗了。
突然发现,在《秦风楚韵》里,这种好诗比较多,在看似无厘头的描写中,不仅仅表达了诗人情感的纯真,还隐隐约约地透出一股子哲学思想。在《油菜花开》里,蝴蝶和蜜蜂变成了黄的,诗人的目光和呼吸也是黄的,这种“黄”看似毫无意义,但是最后“我的心
三、建荣的诗歌地理是开阔的
建荣一直生活在丹凤,在县教育局工作。这是一个只有两三万人口的小地方,明清以前因有一条丹江河,东出“关门不锁寒溪水”的武关,西进“远别秦城万里游”的秦岭,成了南通襄汉北通秦晋的要道,所以当年这里是十分发达的。但是自从有了汽车与火车还有飞机,这里就一下子被边缘化了,通火车也是几年前的事情,如今从上海到丹凤还没有直达的火车,当然更没有飞机了,由于山很大很高,撅着一个个大屁股,所以飞机从天上飞过的影子,也比其他的地方小很多,最多只有指头蛋子那么大。你可能会说,生活在这里的人,特别是诗人,应该是很狭隘的,思路肯定是单调的,甚至是愚钝的。如果大家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特别这些词用在建荣的身上,更加是不合适的。
翻开建荣的这部诗集,让我读着读着,就感到了由衷的欣慰。虽然在地理位置上是偏僻的,但是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土壤,小环境有小环境的优越,诗人的眼界岂是一座山能够挡得住的?早些年,我离开丹凤,原因是很复杂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厌烦了大山,想到远方看一看,丰富一下生活经历,为自己的文学梦想开疆拓土,现在想来那是十分冲动的,再读了建荣的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幼稚。因为建荣是有透视功能的,一个好诗人凭着他的想象力,都是有透视功能的,从地理意义上来看待建荣的诗,他的眼界的开阔程度让我吃惊。他的笔下,不仅仅只有这个血肉相连的小县城,而且还有人文如画的天南海北,比如他写下了《又见汨罗江》、《孤山》、《到昆仑采菊》、《游水晶宫》。还有《一只鹰在风中平静自己》、《戈壁滩上的草》等等,诗里出现的“鹰”与“戈壁”这些意象,在丹凤县是没有的,原来是有鹰的,现在已经消失了吧?
近处的一些地方,我相信建荣是游旅过的,是有亲身经历与体验的,比如游三峡大坝,“本应是最黑暗的地方/却出现了/水晶般的宫殿//”。但是建荣真的三番五次去汨罗江凭吊过屈子?真的登上巍巍的昆仑山采过菊花?还有秦汉荆楚,天上人间,前世往生,我不相信建荣都去过。没有去过,这绝对不影响建荣写出富有感染力的好诗,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在精神的世界里梦游过,或者是灵魂早就在书本里向往过。据我了解的信息,组诗《留得清香满昆仑》获得过“大漠青歌”诗赛二等奖,《我想做一棵红松》获得“赞美红松”诗赛二等奖,《又见汨罗江》被收入不同的诗歌版本。
在《留得清香满昆仑》里,他写下了文人的小情怀,“我曾经仰望昆仑的雪
还有一点,可以体现出建荣是有见识的,这种见识虽然多数来自于书本,但是他有着自己重新的思考,因而这种见识就不是“秀才”的空想。在《题马格利特的油画<</span>乡思>》里,“与其说黄昏是忧郁的/不如说你是忧郁的/与其说狮子是忧郁的/不如说故乡是忧郁的//”,给一个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的艺术作品,从情绪上赋予了一种新的解读;在《保尔.柯察金》里,“没有虚掷过一寸光阴/从暴风雨中诞生到成为优质钢铁/你走过的路上
开始已经说了,建荣有事没事总爱嘿嘿一笑,这是他的憨厚,憨厚的人基本是真诚的,而艺术最贵重的气质就是真诚,只有真诚才能打动人、感染人,进入人们灵魂的深处。在《父亲的怀念》里,“没有人的时候/他会从怀里掏出一张旧照片/在那里抹眼泪
说起艺术的真诚,最怕的是文人的“作”,或者换一个说法,最怕的是主题意识太强烈,太强烈了就会太硬。《秦风楚韵》里最真诚与自然的,除了与花草谈谈恋爱,与鱼虫说说人生,最好的当属他写自己亲人的一些诗,是最能体现个人气质与风格的作品,也是建荣未来最有突破潜力的切入点。
急就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