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  舅

秦建荣

    几年前，大舅想办一个养猪场，找我借两万块钱。妻子把我支到房间里说：万一还不了咋办？

舅舅看出了妻子的神色，坐在客厅里，不停地用左手搓着右手，又用右手搓着左手，他的手指已经弯曲，骨节粗大，从抬手的一瞬间，能看见手上厚厚的老茧。终于舅舅把一只手攥成拳头，用了老大的劲儿才说：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来的，借这些钱，年底就给你们还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当下就给舅舅七拼八凑地凑了两万块钱。

但到了年底，舅舅打来电话，说他养的猪在夏季生了病，十有七八都死了，借我的钱只能缓一缓。

我无话可说，只能盼望舅舅养的猪健生健长，膘肥体壮，让舅舅多赚些钱。

可愿望归愿望，现实很骨感。到了第二年，猪价却降了，舅舅辛苦一年，仍然入不敷出。

妻子开始埋怨我了，说她当初就担心舅舅不能还钱，果然按她的话来了。并说我舅舅不讲信用。我说：舅舅就不是那种人，他是实在没办法呀。

的确，舅舅并非不讲信用的人，在我的眼里，舅舅从来都是说一步二的。记得我刚毕业时，被分配到一百多里外的刘家湾去工作，来回都是走，做梦都想有一辆自行车。可那时自行车是控购物资，凭证购买，一般人买不出来。舅舅知道后，说他认识一个供销社主任，关系很不错，去要一张购物证就是了。我很为舅舅的情深意笃而感动。但不巧的是舅舅去找那个主任时，那个主任却调回城里去了。从舅舅家到城里近百里路，舅舅去了两回都吃了闭门羹。我对舅舅说：算了，不用去了，我另想办法吧。舅舅不同意，他晃了晃拳头说：我说能办成你就别操心了，你就等着骑新车子吧。后来舅舅拿了他种的木耳和香菇，又往城里跑了几趟，终于给我推回了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

这一年我们计划装修房子，算来算去资金不足。妻子让我向舅舅去要钱。我只好趁着中秋节那天，买了四样水礼去了。舅舅家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件新买的家具都没有，只是多了一些喂猪的饲料。我问了猪场的近况，又委婉的说出我要装修房子时，舅舅低着头，仍然用左手搓着右手，又用右手搓着左手，厚厚的嘴唇嗫嚅着，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猪价又降了！我看见他的手指更弯曲了，骨节更粗大了。我张不开要钱的口，只好悄悄地离开。

好在当时单位补发工资，我把补发的一万多块钱加上一些零用钱，凑足两万交给妻子，哄她说是舅舅还的。妻子信以为真，还很关切地问了舅舅的近况。从内心讲，她也是同情舅舅的。

后来我们就搬进了新居，过上了真正的城里人的生活。

鸟飞兔走，岁月静好。我早已忘了舅舅借钱的事。换句话说：我已不打算让舅舅还钱了。作为外甥，资助舅舅两万块钱那又算什么呢？

可就在这一年正月，舅舅到我家来了。也许因为是过年吧，舅舅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手里提着重重的礼物。我们热情地接待了舅舅。舅舅也不像往日那样拘束，他参观了我们的新居，夸两个孩子长高了，然后用弯曲的手指捏着茶杯告诉我，他今年赚了不少钱，年初的猪仔便宜，喂猪的饲料降了价，猪出槽时却卖了个好价钱。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三沓钱寄给我。我知道下面那一沓厚厚的钱是利息，就取出来塞给舅舅。舅舅不要，说借的钱多，时间又长了，应该付利息的。我说我借给别人钱都没要过利息，怎么能要你的利息？又把钱塞给舅舅。舅舅不再让了，却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发给两个孩子。

妻子看着，像坠入了五里雾中。

这天我和舅舅喝了不少的酒。

舅舅走后，妻子打开两个红包，竟然是六千块。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全是惊异。

秦建荣，陕西丹凤县人，当过农民、教师和行政干部，先后在《星星》、《诗刊》、《羊城晚报》、《天池小小说》、《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传奇.传记文学选刊》、《意林.少年版》和《青年文摘》发表诗歌和中短篇小小说若干。有作品被选入《中考模拟试题》《中考记叙文阅读》及中考试卷。出版诗集《清风鸟韵》和《秦风楚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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