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灯 下

秦建荣

我自小没妈没爸，是奶奶一口汤一口饭把我养大的。为了孝敬奶奶，毕业后我选择回家乡教书，并常常把在学校没完成的事情带到家里来做。

入秋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写教案，忽然看见对门的路灯下有一个小女孩在写作业。她是那样地专注，心无旁骛，写完一页，就把纸张翻过去，圈进毛线绳子里，继续写。许多虫子在灯上飞旋，翅膀一亮一亮的，她全然不顾。有时候她会左手托腮，认真地思考一阵子------夜深了，秋风像梳子一样梳理着她额前的刘海儿，她仍然在写着。风大以后，一个住着拐杖的老奶奶从屋里出来的，给小女孩披了一件衣服，嘴唇蠕动着。小女孩仰起头对她笑，眼里全是幸福和感激。

这女孩学习真用功啊！我不由得感叹起来。可她为什么不在家里学习呢？那个住着拐杖的老奶奶应该是她奶奶？那么她母亲呢？

后来的许多晚上都是如此，我不由得产生了想去看看小女孩的念头。可又一想，不行，这样太冒然了，还是从侧面去了解了解吧。

一天下班回来，我照例带着在学校没有批改完的作业，刚走到小女孩家门前就被拦住了，她问：阿姨，你是老师吗？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我猜的，小女孩歪着头说，每天晚上我都看见你窗前的灯亮着，我从我家的屋顶上看过，你有时在备课，有时批改作业；还有，你每天回来车兜里都放着书和本子。我猜得对吗？我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她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我叫田思思，三年级。那所学校？刚转到二小。为什么不去一小？她便低了头说：二小离家近，我要照顾奶奶。我继续问：你晚上为什么不在家里写作业呢？她的头又低下一截说：我想给家里省点电钱，省一点是一点。我没有再往下问，也不能再问，因为我已从邻居那里知道，她是个不幸的孩子，她父母在外打工出了事故，双双身亡，她现在只和瘸了一条腿的奶奶相依为命，是我们水泉社区为数不多的贫困户之一。

之后我参加了两个周的送教下乡活动。再见到田思思是在一个傍晚，当时我刚收拾完厨房，隐约听到轻柔而缓慢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她眨了眨眼睛问：阿姨，不，老师，我能问你一道题吗？当然能。我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她没有动，看了看自己沾着土的鞋子，似乎在说，我怕弄脏了你家的地板。我取了一双拖鞋给她穿，她才轻手轻脚地进来。走到桌前，她翻看了一下我教案上的名字，叫了一声许老师，这才把她抄题的本子递给我。这是一道比较难解的应用题，属于拓展知识方面的。可田思思很聪明，我稍一点拨就明白了。离开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奶奶这几天病了，需要照看，她就请假在家里自学，如果有不懂的题还会来问的。

没关系，随便来吧！我向她点了点头。

果然后来遇到难题她就来了，所不同的是她每次来都不空手。不是拿一把青菜，就是攥一撮蒜苗，我不让她拿，可她不听，还找了很多的理由，说她家有地，是自家种的，不掏钱，还说自家吃不完，给邻居也送了。对于这么一个早熟的孩子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想起那句台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后来我们的交往就越来越多了，不仅是学习，也有其它方面，我们成了忘年的朋友。

转眼到了中考。一般中考，题都出的比较难，很难拿到满分，为的是告诫学生：成绩不理想就要引起重视，学习必须深入。考试结束后没见到田思思，我也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正想去问，田思思从路灯下过来了。她是向我报喜的，说她这次考试数学和英语都是100，语文得了98分，是全班第一。她边说边把卷子递给我，好看的脸笑成了一朵蝴蝶花。我向她表示祝贺。她却一个劲儿地向我表示感谢。

一天晚上，她又轻柔而缓慢地敲开了我家的门，却是一脸羞怯而为难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低着头小声地说：学校明天晚上开家长会。我说这很好呀。她告诉我，今天上午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了她，说她成绩只所以好，是家长配合学校抓得好，让她的家长在会上交流经验。那你答应啦？我问：她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我说你为什么不向老师说明情况？你奶奶去又不方便。她便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没有说。也许------我也不想让奶奶去，不想让全班同学都知道我是没爸没妈的孩子——田思思的这一句话触痛了我的神经。我想起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也是老师组织家长会，老师点名让我告知父亲到会上发言。可老师的话刚一出口，同村的狗娃立即喊我没爸没妈，是个野孩子，他的话引起了一些同学的哄堂大笑。那一刻我伤心透了，感觉是受了奇耻大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后来老师制止了哄笑，可我却扒在桌子上整整哭到放学，回到家又接着哭——田思思没有看我，继续低着头说：许老师，我想让你去，让你当一回我的家长。她说完抬起头，用满含期待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先是愣了一下，又犹豫了片刻，心想：该如何开导孩子正确面对这个问题呢？但又想：这是下一步的事情了。也不知真的，我下意识地向田思思伸出了两只手------

路灯下的小木桌还在，路灯依然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我抱着田思思的头，泪水却忍不住地流出来，说：孩子，我去，我一定去！（197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