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师的考证(4)
(2010-04-16 10:4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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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师很年轻,才二十来岁,教我们数学。上课的时候,扛着一把木制三角尺,雄赳赳地走进来。因为个子矮,三角尺显得特别硕大,扛在肩上,让人觉得她高深莫测。她有两个显眼的门牙,之间距离过分开阔。所以她不能笑,否则人家会觉得她特别得意忘形,毫不谦虚。当然,她很谦虚,很少对我们笑。但是,余老师给我们印象比较深的还是喜欢穿白衬衣,印象最深的则是衬衣里面常常透露出更白的乳罩,这在我看来是很惊奇的,它经常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私下里一般叫她“奶罩子”。[1]
在教学方法上,开始我没发现余老师有什么不同寻常。象我小学时的江老师那样固然不如,甚至还比不上蒋老师。她喜欢在讲台上放些小圆粉笔头,可能是她男朋友帮她准备的。因为她男友我们见过,长得又矮又白,真让人受不了,我个人认为他除了能干点把长粉笔截成短粉笔这种委琐勾当,什么也干不了?余老师每次上课首先把粉笔头倾泻到讲台上,一旦她看谁不惯,粉笔头就从她手里飞向谁。搞得被击中的目标很没面子。由此可见她治理整顿的手段比蒋老师差一截。蒋老师在惩罚你之前,只是用死爷的话先吓唬吓唬。让大家知道羞耻,至于谁愿意死爷,那是自取其辱、大逆不道,我们也不能怪她言之不预。而余老师却不给你机会,在你想知道羞耻之前,粉笔头就已经击到你的脸上,你已经受辱了,已经没面子了,那谁还在乎,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这就叫“导之以刑”,我因为经常注意她胸前雪白的乳罩,心不在焉,挨了不少粉笔头,也逐渐养成了鲜廉寡耻的习惯。这种习惯使我在以后的生活中倒是占足了便宜。比如单位评职称、分房,由于我溜须拍马,点头哈腰,鲜廉寡耻,恬不知耻,深得领导的赏识。年纪大了,我读了很多书,才开始明白,原来余老师的这个教学方法也是有名堂的,在心理学上叫“厌恶疗法”,科学依据是:如果让一个人经常接触他反感厌恶的东西,他以后就会慢慢适应这东西,对这东西就会不反感不厌恶了。我们本来无疑是要面子,反感不要面子的。余老师却让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实践没面子的生活。让我们在潜意识里埋藏下了没面子的种子,在适当的时候生根发芽,变得毫无面子,然后在关键时刻去夺取想要面子很害羞的人夺取不到的东西。曾经有一个外国人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看透了中国人的弱点,写了一部书,盛称我们国人的劣根性。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批评中国人死要面子,好象是为别人活着的。鲁迅当年很赞赏他的这个发现,三次致意中国人应好好读读。可见,余老师的教育方法也是高层次的,是看透了国人的劣根性而归纳出来的,未必就真的逊色于江老师和蒋老师。只是我当时年幼,不能吃透其中的精神罢了。
可惜时光流逝,我们升上高中,不久就没有她们的音信了,至今很想念。不知她们在教学方法上有什么新的突破没有。
暑假过去,我来学校报到。早就知道学校给我们派的新班主任是黄老师。据说他很厉害,带的班高考录取率一向最高,他原来在一个农村中学任教,因为出了名,我们学校专门把他请了来对付我们。我进教室的时候,黄老师正忙得满头大汗,填名单,收钱。轮到我了,他抬起头,问过我的名字,说:“你先在一边等着。”
我就在一边等。同学们都报完了。黄老师才向我招手,我受宠若惊地来到他身旁。他说:“暑假你为什么不来补课。”我不好意思说自己家里穷,在那时候,穷虽然已经不被认为是高尚的事,但还没达到现在被认为是极其可耻的地步。只是我高瞻远瞩,已经预测到穷是可耻的了。于是我回答:“我忘了这件事。”当然我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可笑的谎。我原也没指望让黄老师相信,可是,在这时候,不开口是不好的,会被定性为目无尊长。我还能找出什么理由呢?我又不能说自己学习成绩好,不需要补课。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我不能丧尽廉耻地瞎说。难道我就不是人吗?
好歹我是赖着报了名。第二天,重新排座位了。老骡跟我说:“我们还是坐到一起罢。我们去跟黄老师说说。”我严词拒绝了:“你自己去罢。”我和老骡同桌已一年了,感情很深。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喜欢背淫词艳曲。只是老骡这小子很狡猾,他三心二意地背,我一心一意地背。到头来他的正经功课也没耽误,门门功课都是优良。我则都是勉强及格。这也怪我自己,有一个什么学者说:“做学问就是要一心一意。而且,一心一意也未必做得好。我绝不相信,一心一意都未必做得好的事,三心二意反倒能做好。”我一度很相信他,背淫词艳曲虽然不是做学问,但我想做好,不敢丝毫分心。但是老骡分心了,老实说,而且不比我背得差。我想把老骡介绍给那学者认识,他就会傻眼了。事实上后来这种反证我见过很多,在大学里,一些天天龟缩在家里假装很用功的家伙,一年到头往往拿不出多少论文出来。而很多事物繁忙、应酬广泛的老师几个月就有一本专著。人家的时间哪里来的,从海绵里挤出来的。我那时得出一个结论:人应当象小马过河一样,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可我确实还想跟老骡坐在一起,于是鬼鬼祟祟地跟在他后面。黄老师在前面指手画脚,老骡说:“黄老师,我想跟褚枕石同桌,褚枕石是差生,我想帮助他上进。”
黄老师哼了一声,说:“不合适。你跟他不合适。我自有安排。”
老骡萧萧地叫了两声,还想罗嗦,黄老师不耐烦地挥一挥手,和他作别:“待会我跟你解释。你的目标是考大学,不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老骡茅塞顿开,他奔驰回来,欣欣然有喜色地跟我说;“黄老师不同意。”他见我神色不善,目露凶光,又安慰我:“虽然我们不同桌,但是我们还可以继续比赛背诗词。”
我决定不上老骡的当了。我从书包里翻出所有的诗词书,几把撕得稀烂。老骡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似乎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摘下他的厚凸透眼镜,想把眼睛刮出来,用他油乎乎的袖子好好擦一擦再看。我心地善良,只好立即制止他这种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并特意在他鼻子底下撕了两页。他这才确信不疑,戴上眼镜,萧萧叫了两声,奔驰而去。老骡逼我搞军备竞赛,想从精力上拖垮我的策略被我英明地彻底粉碎了。我坐在黄老师分配的教室的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循规蹈矩地履行黄老师给我的刺激疗法,在教室的角落里,开始一心一意地学数学、学外语。一年后,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快要和老骡比肩了。黄老师发现他的刺激疗法已经奏效,及时把我安排到比较前的座位,和老骡重新同桌。免得我用药过当,产生诸如心理变态之类的抗药性。在黄老师的细心照料下,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老实说,和我以前接触的诸多明师相比,黄老师的教育方法算是最差的,是最急功近利的一种。除了让我们找了一块敲门砖,敲开了大学的大门之外,对我人生没产生什么的大影响,那块砖我马上就扔到爪哇国去了。而且,他的刺激疗法也算不得一项发明,西汉的时候,江苏的一个地痞流氓就用过,结果是产生了西汉开国三杰之一的韩信。而黄老师用得再好,不过产生了一个普通大学生。虽然黄老师因此可以多向学校要一份奖金,但听说似乎不大多,才百十块钱,现在也早该用完了罢。[2]
[1] 我当时的同班同学方子郊指责我心地阴暗,老去注意人家余老师高耸的胸脯。他说他可没闲工夫注意这些,他对余老师印象最深的是她腋下的毛发。余老师在课堂上一旦发现谁注意力不集中,就会伸臂一指,这时她腋下的毛就突然跃入他的眼帘,使他眼前一黑,差点吐出几口鲜血。“狗屁!命都顾不过来,你怎么会有心情去注意胸脯。”方子郊喘了一大口气,愤怒地将这篇稿子摔在我的桌上,似乎心房还在嘭嘭嘭地跳动。
[2] 当然,黄老师在分数出来之后,曾暗示我说为了怕我因为感激他,老觉得欠他一点什么,特别允许我送他一点什么。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黄老师最终扣住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我只好回家拿了一百块钱给他,他才满足地看着我离去。但这点钱又够什么用呢?钱这东西赚起来难,用起来是很快的。你们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