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外祖父是个中医
(2009-02-09 01:02:43)
标签:
杂谈 |
我五岁的时候,太外祖父死了。我还记得当时我妈妈在厨房里炒蓊菜,“我一锅蓊菜还没炒熟,太公(她对太外祖父的称呼)就死了。”每次提到,她都要这么复述一句,听着很有生活气息,但细思一下,其实是没有逻辑的。
为了节省字数,我在此恢复太外祖父的本名罢,他叫刘招发,名字很农民,当然出身也农民。老家在南昌县某处的乡下,内战时流落到城里,只带着我妈妈,在老福山所在的千佛院帮和尚看管菜园。那时老福山是一片荒野,除了散布着的几个寺庙,绳金塔就矗立在某个寺庙内。也许是千佛院的方丈比较可怜刘招发,又见他身体壮健,故而收留他在寺庙里栖身,之后全家都从乡下搬来,和其他流浪在城里的游民一起,在政府的组织下,成立了同兴大队,再后来又和另外几个大队合并成进顺大队。具体细节我不清楚,所以历史只能写到这。
我出生的时候,刘招发已经有80岁了,住在西北角的一个黑屋子里,黑屋子西墙边,放着一幅黑漆的棺材,很恐怖,所以我一般不敢去他屋里,除了帮他抬粪桶,不得不进去之外。
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和刘招发混在一起。我没上过幼儿园,幼儿园这个词在我心目中一向是高贵的代名词。离我家不远的旭日商店旁就有一个向阳幼儿园,每当经过那里时,我都要眼馋地看一眼,每天一早,全家人都出去劳动,我只和刘招发两个人枯坐,或者到院子的斑驳书影下双手打苍蝇,或者被邻居一个恋童癖抓去折磨,或者在他们的教唆下骂刘招发“老棺材”……现在想起来,感觉自己简直生活在一个老鼠出没的黑暗地域,虽然墙上挂着鲜红鲜红的红太阳,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全世界都羡慕的国家。
刘招发有个习惯,每天都要冲一次藕粉喝,一待厨房炉子上的茶壶响,他就拄着拐杖走过去,将开水从壶嘴里热腾腾喷在瓷碗里,搅两下,一碗透明的藕粉就好了。一般来说,他会首先给我喂一两口,味道非常鲜美,感觉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乃至我至今还有藕粉情结,虽然屡次买来冲,总觉得没有那时的味道,让我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藕粉都做得不如从前。
总算步入正题了,藕粉是刘招发的病人们送的。他的医术不知道来源于哪,我爸爸怀疑是和尚教他的,大概在爸爸的脑中,和尚和武功、医药、秘术是连在一起的。但这种猜测伤及了舅舅们的自豪情怀,他们纷纷提出抗议,说医术是祖传的,因为刘招发的爸爸,外号就叫刘一贴,一贴,也就是一张膏药百病皆除的意思。反正不管谁教他的,他行医的方法我还是印象深刻,不管是哪个病人上门,也不管是什么病,刘招发的治疗方法似乎只有一种,让病人面贴青砖的墙壁而立,捋起裤腿,裸露出青筋暴露的小腿,让他用针狂刺一气,头顶上“朝阳巷89号”的牌子锈迹斑斑。扎完了,刘招发给病人用香烟纸擦干血迹,病人打下裤脚,走了。有的人会买包糕点致谢,他也不客气收下,大概也不会主动讨。因为在临终前不久,他发生过主动暗示病人送糕点的事,被大舅舅当成笑谈四处传播。
他的医术大概就是今天所谓的针灸罢?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任何病他都给人家用针扎小腿。他有一个干女儿,据说曾经病得快死了,被他扎针救活的,后来此人就认他为义父。但是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明白了。也许是阴差阳错罢,不管怎样,我都不佩服他的医术,因为他最终也没有用精湛的医术把自己救活,虽然他曾为此开过药方。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和舅舅、小姨去农场挖一种叫做金钱草的东西,煎了给他当药喝,这是他指示的。所以至今为止,我别的草药不认识,对金钱草却熟不可耐。他喝这种药大概有几个月,依旧没有挽救住自己的生命,他死的时候肯定很郁郁,因为他一向身体底子很好,死的那天早上还在床上捉虼蚤。妈妈说的“一锅蓊菜还没炒熟”,大概是以这事为参照物的。一个还能捉虼蚤的人,怎么会倏忽断气呢?
我至今还认为,如果刘招发那时候有条件公费医疗,送去医院看西医,起码还能再活十年。不过中国人虽然辛劳一生,除了在繁殖后代方面还比较丰富之外,其他什么都紧缺,大概没有什么人上得起医院,只好用陈旧的传统医术欺骗自己的陈旧而传统的灵魂。我记得八十年代中期,奶奶生病的时候,天天卧床不起,每天都有一些从未见过的亲戚来看她,带着两包马粪纸包着的简陋点心,嘘寒问暖,但绝没有人提议送她去大医院检查治疗一下。那个年代的长辈,几乎所有都是这样死在家里的床上,呜呜咽咽,一口气将断未断,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如果能接受科学的治疗,他们绝大部分都不会死得那么早。
当然,我认为有些中药也不是没效果的,毕竟几千年来,经过几十亿甚至上百亿中国人身体的筛选,大浪淘沙也要淘出不少金子,何况一些对疾病有效验的植物,但这并不能说中医是科学的。有谁听说过连治病原理也搞不清楚的科学?所以,我对中医的理论不相信,并不说明对中药也一概不信。如果有人要拿几种有效的中药来驳斥我,最好还是歇歇,别浪费体力。
其实简单想想就再明白不过了,一个连阑尾炎都束手无策的中医,还有脸吹什么优秀?古代的皇帝大多死在四十多岁,活到八十岁以上的皇帝可谓凤毛麟角,可是今天随便一个中央领导,有多少是在死在八十岁之前的,只怕也是凤毛麟角罢?
我曾经也是所谓“治本”中医的信奉者,有一年因为鼻炎,看到报纸上吹,说某中医研究院的秘方,吃药一个月包好。结果我买了来,吃了一个月,鼻炎没吃好,倒吃得消化不良。打电话去问,说再吃一个月才好,我气得摔了电话,从此不沾中医。
但我的不信,并不因此强迫别人也不信。我只是从我的耳闻目睹来下判断,看了我这篇文章,由此义愤填膺就不必了。但是,倘若你觉得某种中药有清火解毒的功效,并且效果良好则例外,原因我就不必说了。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