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倾的风（外四首）

。郭志凌

 

前倾的风

 

在库米什小镇，风说来就来，事先没有丝毫征兆

她轻叩，每一户紧闭的窗棂；她讨厌贪睡的人

她要在春天到来之前，叫醒他们

经过冬天漫长的积淀，春天要来

那些该清理的垃圾，该修剪的枝桠

总得有人来清，总得有人来剪

她拒绝太阳的表情很丰富，她把自己裹进

弥漫的氛围，她试图彻底隐藏自己

她在树与树的缝隙间穿梭，在山与山的

分岭处游弋。她是春天的信使

前倾的风啊，浑身透着一股热情

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路上，我目睹了她的努力

 

 

我怕天山在一刹那感觉到疼痛

 

我让世界睁开双眼，撩开晨曦垂挂的门帘

慵懒的生活就这样迈出了门槛

 

在库米什低矮的建筑中间，来来往往的车辆拖着粗粗的尾气

向近在咫尺的天山缓慢靠近。天山披挂厚厚积雪织就的大氅

没被遮掩的身体泛起骇人的铁青

铁青的盾跟太阳对峙着，让无数经过这里的人，不寒而栗

 

天山。他的左肩属于北疆，右肩归南疆辖制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去同情谁

习惯在视野平坦之地呼啸而过的车

在陡险的弯段，小心翼翼地避让着

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按着从肺部挤出的声音

他们像一群偷窃的鼠类。把天山一点一点切开

又把切开的部位，拼命向两边推搡，好让自己

悄无声息地——通过

 

我努力让自己睁着双眼，不敢让困倦的眼皮落下

我怕天山在一刹那感觉到疼痛

突然抖动一下肩膀……

 

 

黄昏，14只呱呱鸡穿过天山

 

喜准确地说

我的梦是被一群胖墩墩，灰蒙蒙的呱呱鸡驱散的

太阳坚硬的壳，轻易就被天山戳破

蛋黄四溢——

这是真正的黄昏。风。公示着她最后的面孔

山叠着山，落成海拔千米的山尖

一把神话的剑。嗡嗡

把辽阔的西域，弹出苍茫

 

在砂石路面，车轮发出尖唳的摩擦

不足半尺，便被一种声音，轻轻扶住

这时候，14只呱呱鸡从容地

从你的左眼钻进右眼

从公路左面的山，抵达右面的山

就像一付绞索。两边分的太久的山

真会在它们的努力下，重合吗？

 

衔着草籽的呱呱鸡，手掌那么大

涌动的喉咙像薄膜，被花蕾一拱一拱

撑的很尖。花朵的力量让春天忐忑不安

请别告诉我，在海拔千米的天山腹地

有春天赤裸地经过……

 

让春天提前抵达

 

我用双目擂击太阳这面大鼓

大海感应了：立起陡直的断面

群山感应了：伏动舒缓的波纹

频繁的步履，让我不知疲倦；永恒的

白昼和夜晚，让花朵开了又开

 

遍野的牛羊让草原触及了温暖

春天收住了浏览的速度

我梦想多年的女孩，纷争而至；露出比阳光

更加耀眼的绚丽

啊！春天，摇晃着嘴角轻松的口哨

——一种无法阻挡的诱惑

 

想对春天施暴。鸟儿把翅膀扇出风

想对春天施暴。马儿奔驰的四蹄溅满花蕊

鹰在远空扯动了云，狼在苏醒的红柳丛

望月饮泣，要离去的欲望渐渐枯萎

 

三月。鸽哨把天空擦蓝了

炊烟把雪花搓化了；整夜不眠的霓虹

让隐匿了一冬的山花

提前出门了

 

这是春天

你真想束缚大海：让浪的花期无止地延长

你真想放任群山：让凝固亿年的石头滚滚流淌

星星眨着眼睛，无限泪光顿时从地面  窜起

啊春天！至少在今夜

在乘车穿过一座又一座山峰的时候

在偏僻而孤独的托克逊小县

在依然披挂着厚厚冰雪的  新疆

 

车过干沟

 

到处是太阳的纹身，火的脉络

清凉的海子是我们唯一的祷告

 

速度也会在某个山脊的阴凉处驻足

在苍鹰的巨翅之下

感触你的险峻，来自太阳以外的滋润

 

曾经被海水拍抚的干沟

依然有海藻轻触的凉意

干沟的路，其实是洞穿的山

还没愈合的伤口

一步步远离塔克拉玛干

一寸寸惆怅由然而止——

沙漠的另一面是女性的柔软

有季节明显的凹凸

 

同坚硬的岩壁相比

沙漠拦截了从过去到未来的所有声音

沙漠毕竟是流动的。是海恢弘的延续

富饶和荒蛮仅一步之遥

同博大的沙漠相比

我们渺小的近似沙粒

 

一只鹰，又一只鹰贴着山崖翔过山峰

鹰。被阳光扇动的翅膀

——幅度无比宽广

 

到处是太阳的纹身，而真正

被纹的  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