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激情与诗歌的闪电
——读诗人郭志凌的新诗集《冬眠的闪电》
。李东海
在读克拉玛依诗人郭志凌的新诗集《冬眠的闪电》的过程中,我一直被两个鲜活激越的词所震撼,那就是“激情”与“闪电”!在这二百五十多个页码的诗集中,我读到的是诗人沸腾的热血和闪耀的智慧。其实,我是一直被郭志凌的诗人激情和诗歌闪电所倾覆和激荡!前不久,我在读他的另一本诗集《前倾的风》时已经有了这种深刻的感觉。郭志凌是从克拉玛依走出来的诗人,写诗二十多年了,可依然饱含着诗歌的激情和诗人的本真。我这样概括过他的诗歌之路:一路沸腾的热血,一路真情的歌声;一路不屈不挠地攀爬,一路勇猛自信地拼打。他是将诗歌与人生结合得最自然最成功的诗人之一,所以我读他的诗,就像读他的人——兴奋而向往。当然你也可以反过来说:读他的人,就像读他的诗,大气而有才情。
郭志凌的新诗集《冬眠的闪电》,以其诗歌的抒情对象和生活经历的主题记忆,将一百六十多首诗依次编辑为《张望》、《聆听》、《翎羽》、《物语》四个大辑。这是他的第三本诗集了,但从诗集的书名到每辑的标题,你依然能够读出诗人所倾注的心血和智慧。郭志凌是一个豪放中满含细腻的诗人,从《冬眠的闪电》这一书名,我已经看到了那积聚多年的诗情之火,在一夜喷射的景象:
春雷的夜空;燃烧的火焰;迸发的热血;劫后余生的幸福。
诗歌,是从诗人澎湃的血脉中涌流出的鲜血;是诗人心路历程的一个个站点。诗人郭志凌站在克拉玛依石油城的井架上久久张望着,他张望到的是些什么呢?
能被太阳尊重的雪,只有在天山上/能让天山矮下身子,甘愿/奉上珍异的雪莲/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吭/——谁会有如此的力量
——《天山雪》
诗人首先张望到了天山顶上的雪。天山顶上的雪,让新疆的诗人自信和谦和了许多,也让诗人郭志凌在顿悟中幻化出了惊人的艺术想象力:天山的雪,是能被太阳尊重的;天山的雪,是能让天山矮下身子的!因此,做人作文,所有的嚣张、膨胀、沾沾自喜或唯我独尊,都是自欺欺人,诗人感慨地反问:“谁有如此的力量?”在此,诗人的感情剧烈而节制,可诗歌的动量却力拔山河。其实,诗歌的力量这就是诗人的力量。作为一个新疆的诗人,一个站在克拉玛依石油城井架上张望世界的诗人,郭志凌当然首先看到的是新疆的天山和天山上的雪。天山让新疆的诗人更加得雄壮和豪迈;天山上的雪让新疆的诗人更加得纯净和从容。诗人的目光在张望中由天山,天山的雪,进而移向了帕米尔和帕米尔峰顶的《鹰舞》:
寒冷的冰雪,始终冻不住鹰的飞翔/即使蹲在雪山上,它们桀骜的目光/都会让我的行程,结满冰霜/鹰是帕米尔最高的山峰。每一次仰望/都是一次新的憧憬
这不仅是诗歌意象和视觉空间的提升,还是诗人心智和诗歌意境的提升。山,是帕米尔的山峰最高,可诗人在《鹰舞》一诗中一句破天地说:“鹰是帕米尔最高的山峰。每一次仰望/都是一次新的憧憬”。诗人的触角,敏锐而有力。诗人对自然界的观察和领悟,在语言表达上的从容和精准,在诗歌节奏的把握上,在诗歌意境的营造上,都显现出了让我扼腕惊叹的亮点。
当诗人把张望的目光转向那拉提大草原时,那惊愕的一幕,更让我叹服:
所有被压抑的时光,都得以释放/所有被禁锢的泪水,都得以流淌/那拉提,被荒芜昼夜驱赶的大草原/此刻,从隐匿的山里跑出来/一把,就把我揽在了怀里/那拉提,你倾斜的肩胛/倾注的不是松塔,不是青草/不是流苏飘逸的伊犁马
——《那拉提草原》
看来,那拉提大草原是诗人郭志凌一生的梦中情人。这符合一个豪放、率真、勇敢的诗人的心理诉求。那拉提大草原的青绿,温柔和辽阔,就是诗人郭志凌心头渴望拨响的那根琴音。在《那拉提》一诗中,诗人所突现的词和句子是:“释放”“流淌”“驱赶”“跑出”“倾斜”“倾注”;“压抑的时光”“禁锢的泪水”“流苏飘逸”。所有这些动词和形容句式,都被一个景象所震碎:“那拉提,被荒芜昼夜驱赶的大草原/此刻,从隐匿的山里跑出来/一把,就把我揽在了怀里”。这是自然天成的句子,你没有办法,一个诗人你要写出这样的句子,只有等待诗神的光顾!诗人的神来之笔是挚爱的情感与想象力在特殊空间的突然媾和所育化的产儿。诗人没有把那拉提当作一个风景地去采风,而是把那拉提当作一个一生寻觅的恋人在热爱,突然在山下诗人与这个梦中的情人撞了个满怀,你说它会发生什么?诗人毕竟是人到中年了,在表达上显得更加的智慧、温柔和含蓄:诗人说是情人那拉提“一把,就把我揽在了怀里”,他没有说是我一下扑入了那拉提的怀里。诗人对于新疆大自然的迷恋和感悟,不仅表现在《那拉提》一诗里,《在秋天的喀纳斯》一诗中,他达到了极值:
喀纳斯的秋天被游人灌醉/马背上的风景,趔趄着/就要骑不稳了——/沿岸正在沐浴的白桦/从流淌的风中/伸出双手,把即将跌倒的风景稳稳扶住/就这样被她抱走吧!哪怕陶醉片刻……
在此,诗人没有调侃的情致,有的是对大自然的迷醉。因此诗人在这样的诗歌里总是用倒置的句式和关系来表达人对自然的挚爱:“那拉提,一把就把我揽在了怀里”;“喀纳斯的秋天被游人灌醉”;“人把即将跌倒的风景扶住”。
由此,在郭志凌的景物诗中,奇峻的想像,柔美的温情,才亮点连连。
这样奇峻的想像和柔美的句子,在2006年5月他所写的《我眼中的天池》里更是变本加厉:
我才是第一个叫停冬天的人/——天鹅嬉戏在湖水的样子/像细语的莲花,宁静地开在湖面上/一心要把一切净化的姿态/让所有与她迎面遭遇的物种/纷纷亮出自己的清白
诗人的自信,来自于诗人对于生活的脚踏实地和对于自然的倾心热爱。由此,诗人才可能从生活和自然中提炼出珍贵的诗句。是谁叫停了冬天?是谁让所有的生命都亮出自己的清白?是诗人和天鹅。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所拥有的这两类稀有物种在诗人的笔下,栩栩如生,铮铮发亮。
在《甘家湖的胡杨》一诗中,诗人看到的胡杨是“拖着金币一样的叶子,走一路,洒一路/声影憔悴的/让你忘了,所有的抱怨”。这是诗人在面对胡杨时,与其他诗人的不同所在。诗人郭志凌在秋天的胡杨中,没有用“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的惯性思维去审视胡杨和赞美胡杨,而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胡杨“拖着金币一样的叶子,走一路,洒一路”。诗人独特的视角和审美情趣在此已溢于言表……
对于新疆大自然的美景,诗人可以张开自信豪迈的胸怀,去讴歌和怀想,可面对养育自己的母亲河,诗人又是怎样抒发情感的呢?
奎屯河,美丽的母亲河/即使在料峭的风中/谁也不敢轻率地为您掩好/对开的衣襟
——《奎屯河》
这是诗人的敬畏!一个没有敬畏的诗人,只能是疯子。郭志凌把对于母亲的敬畏,上升到了一个诗人情感和语言同步升华的境界。这不是只有天才或只有感情就能达到的境界。这是一个满含敬畏的诗人面对母亲才有的本质。
诗人总是在自己生活的场景中发现诗歌的种子,又在澎湃汹涌的激情里孕育诗歌的意象。一些谙熟于心的生活内容,就像闻到酒香的酒虫从诗人的舌蕾上一一爬出:
谁能让太阳踮起脚尖,如履薄冰/在鼓的边缘,为生存祈祷/谁能把铜钉使得比针脚还要缜密/那张精心裁剪的羯羊皮,像摊薄的太阳/我们听到激越的鼓点“咚哒哒”“咚哒哒”/不就是那只永远不死的羯羊和太阳/共同的呼吸吗!
——《达普》
诗人本身就是一个时代和地域的歌手。面对激越的手鼓——达普,诗人的感情和语言,更是激越而亢奋。诗人似乎是踩着手鼓击响的鼓点在诗坛上舞蹈和吟唱。手鼓在新疆的大地上“咚哒哒”“咚哒哒”地回响,在诗人的诗韵中不停的击节成歌……
张望,是诗人在诗集《冬眠的闪电》里的第一个造型定格,也是诗人以诗歌的名义对自己生存的世界所做的一种本能的探视。在对世界的探视中诗人学到了更重要的生活——聆听!诗人把聆听当作了自己生活的重要内容和立身之本。作为一个新疆的石油人,他在聆听着克拉玛依油城的一切信息:克拉玛依石油的未来、九公里红灯区的闹声、乌尔禾的夜色、三坪镇的消息。但他听得最真切的是流入克拉玛依的河水声。一个戈壁石油城的诗人,在清清楚楚地听着河水声音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城,就让我们嫁给水好吗/半辈子的铅华,已经被风洗尽/不能再让枯竭的泪水/流的比雨水还多
——《城,让我们嫁给水好吗》
谁能想像一个克拉玛依老石油人在过去的年代里对于水的感情?幸好郭志凌是一个男性诗人,如果是一个女诗人,面对水声,郭志凌会写出“就让我跟你私奔吧!”对于水的深情,“让我们嫁给水”“让我跟你私奔”这些句子,远远没有表达完作为一个克拉玛依石油城的诗人郭志凌的感情,他接着又写下了《水来了》和《水节》两首恋水的诗。他说:
谁能怀疑一棵坚守到最后的老树/还会穿上翡翠的衣裳/谁会怀疑打扮过春天的少女/已经为盛夏裁剪好了飘逸的裙裾
这是走过沙漠看到绿洲的喜悦;这是熬过黑夜看到阳光的感受。水的声音,从诗人的耳鼓,轻轻地扑入诗人的心灵。诗人把聆听,当作了自己一生的功课:聆听大自然的回响;倾听人类最本质的心音。诗歌是诗人聆听的耳膜。
诗人郭志凌在《翎羽》和《物语》两辑里,依然有着许多好诗:
再厚的冰,也封不住春天的嘴/就像你,无论如何都左右不了我的命运/为生存而活着,着实令人沮丧/可我们又不得不面对生命的饥饿……/学会使用沉默,并不是一件易事/它让你把握好怎样在冰封的季节/捧出深藏的种子,款待期盼已久的春天……/我会和春天一起提前亢奋/任你怎样压迫/也拽不住啊/我们同时拔节的——铮铮旋律
——《再厚的冰,也封不住春天的嘴》
在这首诗中,诗人把生活的哲理,用形象逼真的诗句一针道破。这是诗歌的杀手锏,也是诗人的硬功夫。面对欧洲的大革命,雪莱在《西风颂》中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而面对中国西部的大油田,郭志凌在冬天寒冷的西风里,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再厚的冰,也封不住春天的嘴”!这是生活教会诗人的箴言,也是诗人用生命的热血所书写出的诗歌。这里面,其实隐含着诗人多少痛苦不眠的夜晚啊!
诗人似乎与酒是分不开的。但诗人把对酒的理解写成诗歌,写到如此的深度,我还是在郭志凌的《醉酒的人是幸福的》诗里首次看到的:
就算多年的好友/也不会完全把自己交出/陈年的谷子,烂死的旧账/随着杯盏的输送带/被剥开掩饰的热情/胆量与豪情/尾随着酒精度,让血压渐渐升高——/酒展开的攻势/谁都无法防御,从外围突入到内心/闪电一般让我们纷纷缴械
诗歌是尖锐的。诗歌又是柔情的。剧烈的酒,在攻克一切,像“闪电一般让我们纷纷缴械”的时候,没有想到的是,诗歌锋利的笔触划破酒精的麻痹,让真相柔情地拉开了人生鲜活的幕布……
还有什么要说的呢?爱的蜜意?情的缠绵?一个诗人的背后,会发生多少令人相像的故事!那么诗歌的尾随和纪录又在哪里?
其实,许多故事就这样衍生/一个过于痴情的人物/当然要与众不同/当然要让浪花的语言/摔的,一句比一句精辟……
——《你的柔情》
让一个充满了诱惑的季节/满含爱意/真实的闪电,是内敛的焰火/是根植在天空的花朵
——《冬眠的闪电》
诗人的真情是无法躲避诗歌的镜子。诗歌是诗人情感的在场者和记录者,诗歌是诗人真情的试金石。而情诗又是诗人上马拼杀的第一把枪。哪个诗人骑上诗歌的骏马不是首先以情诗面世呢?郭志凌是一个老道的情诗王!他的情诗奔放而内敛;感性而深刻。在《你的柔情》中,他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从容深情地道出“痴情者的”秘密;在《冬眠的闪电》里,他又以一个智者的眼光,看着“爱的闪电”像开放在天空中的花朵。
诗歌用什么样的诗学理论都不管用。诗歌只能用一个诗人的心去蘸着生活的血汗一字字地书写。郭志凌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努力。所以他的诗歌走的鲜活,走的“天天向上”。我在郭志凌的诗歌中没有找到“意识流写作”和“后现代写作”;也看不到“民间写作”或“知识分子写作”,更看不到“青年写作”或“中年写作”。看到的是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诗人,在用自己脚踏实地的步履走出的一行行葱绿的诗歌。诗人是以人为本的。一个鲜亮真诚的人,才会被诗神缪斯的才情所青睐。我渴望从诗人郭志凌的第四本诗集读到更鲜亮激动的诗歌。
2009-11-12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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