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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不尽的颜色(组诗)
(2008-06-11 10:54:04)
尽管照片在阳光下翻卷着毛边
尽管这是离我最近的一个夏天
我取下被泪水弄花的眼镜
却无法拭净,历史在内心地沉淀
——这是一张,年长于我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依然比我年轻
他们僵硬的笑容比身躯冻得彻底
我似乎都撵不走,他们疯狂地欢呼
我似乎接住了,他们冻碎的声音……
真的该好好谢谢那位记者
我猜想,他如今在另一个世界里
一定还在不停地,按动着快门
像我正面对的这一张——
井喷的刹那:除了泥浆凝固的冬天
还有落到地面的泪珠,绚丽得
让我捂住双眼
——这样寒冷的冬天,不会再有了
这样动人的场面,还时时发生
这张黑白照片,丧失了应有的平面
它立体的冰凌,让喷溅到我脸上的石油
在白色的世界里,突出地黑——
三代人的户籍,留着石油戳记
我从一个靠石油养育的孩子
成长为石油人
我的户籍里,自然就留下了
石油的戳记
我知道,这一生都摆脱不了
石油留给我的:贫穷与富足,痛苦和幸福
石油让我们不停地,日夜奔波
石油让我们迅速地,把青春作为了
偿还的筹码。为另一代,还在依赖石油
生长的克拉玛依人,攒着
未来的积蓄
——我在接过父亲的刹把时
也接过了,他提前耗尽的精力,即将
到来的衰老和必然的死亡
过于抽取的石油,在地下,为我们留出了位置
我们将前赴后继,填充那里的空白
作为亿万年后的石油大潮
再一次,井喷式地,把历史喊醒……
我从一个靠父母养育的孩子
此刻,正喂养着自己的孩子
——说过要离开石油的话,却总是无法履约
说过要永远离开克拉玛依的话
却总是无法兑现。就算我是一个
不讲信用的人吧!对外面的世界来说
再好,还能好过自己的家!
再走,也不能把盘着我们家族的根
狠狠心,就扯断——
井房里的对话
夏子街的夜,黑得,贴面瞅不见人影
夏子街的风,大的,石头都变做了沙砾
一个四处漏风的铁皮房,被寒冷和风沙包裹着,隐约
伴着几声狼嚎——
师傅:我冷,我好害怕
好徒弟:盖着我的羊皮大衣
这里方圆几拾里都不会有人,就算有狼
这会儿也不敢出来,风会撕碎它
我饿,带来的干馍,一点也不顶饱
吃我的吧,玉米发糕在炉火熄灭前,还热着呢
我吃了,师傅吃什么?你整晚,一点东西
都没吃呢!笨嘛,还有壶水,靠它,也能管饱
要是风停不下来,接班的车
还会不会来呢?
傻孩子,今天的风有10级呢,什么车也来不到这
干试油工,值班可是个好活,碰上大风
也是常有的事,算我们倒霉吧
要是连续刮几天,兴许,会当个烈士呢!
师傅:你别讲了,我不想死
娘还在村里,盼着我头份工资
好给我娶个媳妇……嗨!我这会不饿了
点上灯,我帮你把火生起来吧?
盖着你的皮大衣,你就剩下薄棉衣了
不碍事,我身子骨磁石。添上梭梭柴
再压几块煤,炉子自己会着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别多说话,留点体力
风不会老刮,天不会总黑
对了,这月你把师傅的钱也捎去,让你娘
给你说一门好亲,娶个俊妮子,夜里做梦都笑呢
看师傅说的,当了工人,村里都羡慕死
还工人呢,不就是个小“油鬼子”
一场风都吓得尿裤子
师傅你才尿裤子,你才尿裤子呢
哈哈……嘿嘿……哈哈……
风也向着好人呢
天放亮的时候,接班的人来了
师徒俩提着在井口采的油样,翻身
跃上了“解放牌”卡车的车厢……
油城:夏日往事
炎热的夏天,人们都忍不住躲在高过自己的
树阴下面。希望一场凉爽的风
像手中摇摆的蒲扇。让胸前和后背的汗
不再像鲇鱼似的,透着一股难闻的汗腥
西北的夏天过于热烈了
像西北汉子的性格,像酒
以往这个时候,人们总是惦记着
堆在马路边上的西瓜,人们总是不约而同地
用厚实的手掌,学着瓜贩的样子
把熟的或者半生不熟的下野地西瓜
拍得‘嘭嘭’作响。像悠闲时,拍着自己
微微隆起的啤酒肚,顺便也炫耀一下
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幸福方式
瓜农或者瓜贩,很喜欢到油城来
油城的马路和街道,也从不嫌弃他们:
露着脚趾的布鞋,掉了纽扣的粗布衣襟
吐着黑烟的拖拉机。人们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
也不会学北京或者南京那样,论两、论斤地买
而是几十公斤,上百公斤地用麻袋
装了就往家里扛——
一刀下去:半个的,用一把小勺
家家都这样,掏着吃,省力也过瘾
不管40多度的气温能持续多久
大家照样骑着自行车
风风火火地,奔向工厂和车间——
克拉玛依:徜徉在世纪公园
世纪公园,我感觉到你的坦率和热情
像明媚的阳光,一路搀扶着
我年迈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走了很多路
尽管步履有些蹒跚,透露出的童真
让我对他们的过去,记忆犹新——
那些从戈壁拉运的土,把我们的视野
逐步垫高,我们站在上面,俯瞰
一直挽留我们的城市和人民
那些为这座城市,付出了一生的父辈们
迎着久违的西北风,流出幸福的泪水……
——那些循环的水,向空中挥舞着透明的水袖
那些从戈壁移植来的巨大青石
传递着50年代豪迈的气息
戈壁在蜕化的过程里,把父母的想象
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
我诧异不肯轻易出门的父母
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嬉戏在园内的孩子
似乎感染了他们,欣慰的笑容
始终在沧桑的脸上挂着,与园内的桃花
一同灿烂
写给在南方上学的儿子
我写了很多关于克拉玛依的诗歌
我最好的作品,流落在东莞——
在一座四季如春的校园里
我的儿子,刚刚度过他19岁的生日
——你会不会像我们一样
只要离开克拉玛依,就不懂得如何生活
因为南方的气候与北方不同
被石油浇灌的性格,会不会
被习惯了花蕊的女孩子接纳……
现在是春天,你的行囊里
装走的,除了新疆特产的干果
还有我们的担忧
开始的时候你一定很难适应
因为你从来都不曾,离开我们左右
就像我们一刻都无法离开克拉玛依
虽然等待你的地方季节过于单一
克拉玛依,也只能留住一个短短的春季
我们依然相信:有过四季交替的经历
春天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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