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诗意·当前中国新诗
(2020-12-05 11:4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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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理论沈天鸿 |
分类: 文学理论 |
“诗性”这个词据说出自于十八世纪意大利哲学家维柯的《新科学》。他将原始人的思维活动称为“诗性智慧”。他说:“这些原始人没有推理的能力,却浑身是强旺的感受力和生动的想象力。”这种没有推理即没有逻辑能力,只有感受和想象的思维方式,就是维柯所称的“诗性智慧”。按照维柯的分析,它具有这样两个特征:一是想象性的类概念,一是拟人化或以已度物的隐喻。也就是主客不分,人和物不分。这种诗性智慧尽管维柯说它是心灵和精气结合的产物,看上去像赞美,其实,它就是后来法国社会学家列维·布留尔(1857—1939)1910年出版的《低级社会中的智力机能》一书中提出的“原始思维”,是低级社会中原始人的低级思维方式。可见,“诗性”不是个褒义词,甚至连中性词都算不上。
把“诗性”当作正面词语的是诗歌理论,用“诗性思维”指称诗歌的思维方式,或者用“诗性”来判断、称赞一首诗。但也还是或者语焉不详,或者把它解释成主客不分,运用想象力将主观情感过渡到到客观对象物上,使客观对象物成为主观情感的载体,从而创造出一个心物合融的主体境界。就诗的建构意象和形成意境的过程来说,这样解释是对的,但是,这解释描述的是诗歌中诗性思维的方式,而不是诗性。在一首诗中,诗性应该是“诗性思维”在特定作者那儿以特定方式运行,并且形成、完成结构后获得的结果,而且这结果不是任何词句,而是一首诗以其整体呈现出来,只能以感受去感知的形而上的一种东西,我把它称之为“意味”。
那么,诗性到底是什么呢?中国自古就是诗的国度,中国文化也是公认的诗性文化,对于“诗性”已有许多定义和解释。但这些已有的定义和解释,在我看来都不可用,因为这些定义和解释都把它与理性对立。这样一对立,在逻辑上就必然是:排斥了理性就有了诗性;没有理性就是诗性。这显然很荒唐,但这些解释者,并且是好几代的学者、文学理论家,都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近三十年来中国还出现了“诗性小说”、“
不狭义地理解,也就是不把诗性局限在诗歌写作和诗歌文体的范围内来理解,我认为:诗性就是哲学精神对物质世界的超越,并且这种超越产生了美学意味。如果没有产生美学意味,那么,这种超越就只是哲学的。
我下的这个定义,可能会被误解成“诗性”就是“诗意”。不是的,诗性有时表现成它好象就是诗意,只是因为诗性大于诗意,而诗性并不依赖于表现为诗意。换句话说,就是:诗性包含诗意,但并不是诗意越浓,就越有诗性。
我定义的这种诗性,不仅不和理性对立,而且理性也必然地,并且必须有理性参与文学艺术作品获得诗性的建构过程。
那种古今中外都公认的诗歌依靠“诗性智慧”,不依赖理性思维(逻辑思维)的观点,是肤浅的,片面的。试想:即使是主客不分,创造出一个心物合融的主体境界的一首诗,写作时如何确定、建构那主客不分的主和客,如何安排、取舍并创造,从而创造出一个特定的心物合融的主体境界,怎么可能没有理性参与,没有逻辑?仅仅是在诗中这理性这逻辑被隐藏起来了罢了。如果确实没有理性没有逻辑参与,不仅不可能写出诗或者其它作品,连一个句子都不可能写出来的,因为没有理性没有逻辑构成句子的字词的秩序必然混乱,还能叫句子吗?一口咬定原始人只有原始思维能力的列维·布留尔,也还狐疑含混地猜测原始人思维时应该有原逻辑介入的。
正是由于这样,诗性可以是诗的,也可以是散文的、小说的。
毫无疑问,相对于诗歌、散文,小说获得诗性要困难得多。这是因为在诗歌、散文,小说这三种文体中,只有小说的性质是俗的——它本来就是话本,就是故事。高明一些的小说家才能将故事加以一定的艺术性,把故事提升成小说。但即使这样,小说仍然要讲故事,要讲故事就必须交代一个故事能够成为故事的种种要素,于是必须叙事,即用叙述这种最笨、最容易除了所陈述的故事情节之外就别无意思的手法来说故事。而某些老套并且表现力相当缺乏的技巧,虽然不能保证必然获得好的效果,但却是能保证产生比较差甚至很差的效果的。叙事就是这样。但这不是不可克服的困难,海明威的小说就既完成了叙事,又获得了诗性。他是如何实现这一点的?简单地说,他以其具有的哲学思想,在他的小说要叙述的故事中发现了超越物质世界的那种精神,他的小说的人物都挣扎在试图或者努力超越物质世界,和物质世界引力不断将他们拉回来的过程之中。在他之前的小说家没有这样写的,在他之后也几乎没有小说家像他这样写——
想想吧,我们读过的那些伟大的小说家和不怎么伟大,或者很一般的小说家的小说,所叙述的都是只挣扎在物质世界的泥淖里的人和故事。想到并发现这一点,就会再发现:文学作品获得诗性,需要有两个世界,即,需要有从物质世界中发现并被创造的另一个世界。
回到我前面给诗性下的定义上来——定义中我强调了“哲学精神”和“这种超越产生了美学意味”。之所以强调这两点,一是因为哲学对物质世界的超越并不必然地产生美学意味,它可以是与美学意味无关的,例如哲学的超越。而没有美学意味,就不是文学作品。而“这种超越”为什么能产生美学意味?因为超越于物质世界的那另一个精神世界对于现实的人来说是无用的,也不能真实持有的(因为它不是物质)。但美是什么东西?就是我们不能持有,并且对于我们作为一个物质的人活下去无用的东西。
首先要明确什么是诗意。
根据我下的这个定义,可知:创造诗意需要建构意境,这意境中的意味必须流动,这流动不能是平铺直泻的,而必须是曲折起伏,百转千回的,是辐射的弥漫的,溢出意境亦即本文的。
就诗来说,创造出诗意需要一系列诗歌技巧,例如意象、隐喻、象征、悖论等等,意象又有叠加、并置、对立,具象性意象和抽象性意象,等等。这些技巧的定义、作用以及运用请参见我的《现代诗学》一书。这儿只强调一点:意境是由多个意象的被建立而形成的,因为意象的出现必然伴随着它置身的境,而这个伴随意象出现的境是意象形成的一个组成部分,意境的意味是由意象相互辐射而获得。如果诗里只有形象甚至只是名词,那么就没有构成意境的可能。换一个角度,即从一首诗的整体看,如果是旋转的立体,那么肯定是有意境的,意象也可以说是相对饱满的。如果是平面的,那么肯定无意象也无意境。
附带说一下:意象不是意加象,而是意蕴含在象之中,意是被暗示或者说蒸腾、辐射出来的,这才不是以意义而是以意味的形式出现。这其实就是运用了象征、隐喻,使意象甚至意境都构成了象征或隐喻。所以,建构意象时要选取意象事物的某个或某些特征(有时这特征并不是事物客观就具有的,而是作者合理给予的),选取后描写这特征的用词或用语需要准确的模糊,最忌科学文体、应用文体用词造句的那种绝对准确。因为诗追求的是多义性与歧义性,要创造出歧义甚至悖论也能够统一的语意结构。
至于处理对象事物时的视角是以我观物还是以物观物,或者两者兼具,都可以,各有优缺点。一般都用以物观物,亦即物我合一,天人合一,天地万物和我融为一体。物我合一天人合一是中国文化艺术的核心观点,也是中国文人中国文学历代传承的艺术精神。特朗斯特罗默、默温、勃莱等人的优秀诗作都物我合一,天人合一,建构意象-意境满溢诗意,应该都是接受了东方文化——其实就是中国诗歌美学的影响。
小结:“诗性就是哲学精神对物质世界的超越,并且这种超越产生了美学意味。” “文学作品获得诗性,需要有两个世界,即,需要有从物质世界中发现并被创造的另一个世界”,“诗意,是意境中流转的韵味。”以及意象、意境的建构,包括一系列现代诗技巧的运用,对本体的追问,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功能和目的,这就是在诗中建构出空间。对于诗来说,时间是次要的,甚至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空间。没有空间就没有诗。物体的关系形成空间,所以,在诗中是意象形成空间。诗的空间必须处于运动中,这样,意象和空间才能都是“活”的即有生命和生命力的,意象才能纠缠、辐射。至于物-空间的关系就是虚和实的关系以及怎样处理,这儿就不多展开了。
我这句话中用的是“思考”而不是“思想”,是因为“思考”是个动词,是过程,而思考的过程中思想在不断形成或者否定。而“思想”一般是个名词,是思考的结果。文学作品不把而且避免把作为结果的某思想塞进作品,它所需要的是思考或者说思考的过程。
“什么样的思考”是说思考有多种,比如说有伪思考、故作思考状的思考、浅思考、深度思考等等。所以我说重要的是情感之中或背后有没有以及有什么样的思考。
判断是不是现代诗的标准是诗体现的哲学思想的性质——如果是现代的,那就是现代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