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诗人》2019年第6期 “名家”专栏

            理所当然

                         （组诗） 沈天鸿

        风    中

 

每一阵风都是陌生的

因此它能将

被它吹拂的东西吹凉

 

本来就是凉的物体

例如岩石

温度不会因风变化

因此它有理由沉默

 

水是另一回事

它被风推动、涌起

怒气冲冲，但也可能是

喜气洋洋

 

风，岩石，水

谁活得更长久？

一棵树低下它的头

长出它今年的叶子，碧绿

 

 

       要求回答

 

这是何时的冬天？

风，如此猛烈地摇撼天空

像一个世纪最后的爱

因为太少而肆意挥霍

要求回答，要求温暖

 

只有风声，太低又太高的

风声呼啸，明月一样的积雪

到处照耀

隐藏着的春天还没有像

鸟一样飞来，天空的根

还没有向大地展开

 

但是快了，牛栏里昏黄的灯火

照着小牛犊正在出生

血，牛犊的第一声啼叫

应和着风声，使夜颤抖

使一个严寒的岁末意义完整

 

再次地，风将天空猛烈摇晃

像一个隐喻

打开了天空所有的门窗

释放出已经许多天

没有见到的星星

和不可置信但千真万确

那明亮得激流一样强劲的

阳光

 

          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春天从一个

穷孩子的微笑中出现

然后扩散进风

扩散进风中行走的我的

感觉：它有点儿凉

 

那孩子穿得单薄

他似乎因此而笑，此外

他还有什么笑的理由？

早春阴霾的天空下

他蹦蹦跳跳在泥泞的

 

道路上，两边是

还未从薄冰中醒来

还未能带着绿色涌向

二十里外山冈的

萧瑟的田野，但风也像他

 

那样蹦跳着，笑着

早春的风，早春中的他

都十分年轻，年轻得幼稚

快乐，不需要理由

甚至反对理由地

 

快乐，蹦跳

自己与自己做伴，自己与

自己嬉戏

让远远地看着他的我

感受到了生命在风中呼吸

 

        春  风

 

春天的风一直这样吹着：

温馨，柔和而猛烈，将一变成三

变成十，枯枝变成海洋

冻原变成田野，让雨发绿

让人与心一起在

许多人已经离去的尘世生活

 

春风一直这样吹着：与万物嬉闹

融化色彩，铺开色彩

变化出蝴蝶

让空中开出花朵，长出青苔

以测量石头的柔软

让老人在孩子们身上年轻

让缺席的

进入空白的不朽

 

春风一直这样吹着，一直吹着

从未停息，永不停息

在夏天，在秋天，在冰雪皑皑的

冬季，也一直吹着

所以问题只是：你是否能从

不是春天的风中倾听到

那独一无二的风，一直这样吹着

 

     我倾听……

 

我倾听，风这样空洞

像自鸣得意

但一无所有的脑袋

 

但它吹着，经过之处

无人能够拒绝

都被它吹着，被它统治

它拥有

至高无上的权力

 

风当然没有经过选举

 

我所能做的

仅仅是在最坏的风面前

也昂起头来

 

还能有什么办法？

人是历史的存在和

被存在

 

       你看见了什么？

 

正是黄昏，你站在那儿

看什么呢？

星星还没有出来

只有风在树叶中出没

只有晚霞在西天燃烧

 

黄昏的时候

一切都谦虚地沉默

花也在它的开放中停止了

天空也在它的旋转中停止了

你站着那儿看见了什么？

 

你不回答，但我看见

雾霭正从你眼睛中升起

渐渐弥漫，渐渐扩散

——夜缓缓地来临了

而我仍然要问：

你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