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2014年12期散文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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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月刊宇宙中心的日落圣彼德堡的夜与昼把花开进了石头沈天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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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似乎也是一样的,我感到有莫名的怅惘从那阳光的红色中渗透而来,让我不能幸福,不能欢呼,只能看着那落日,缄默地。
但应该有所不同,因为这是柬埔寨巴肯山的落日,被戏称为“万国侨民”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们,许多已经聚集在山顶,还有许多在山顶下排出长长的队伍。他们,她们,从世界各地赶来,要看的这落日,应该只是这里的。
巴肯山坐落于吴哥窟西北,高仅70米。仅有70米高的小山,如何成了世界闻名的看落日的名山?我想,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柬埔寨的山很少,巴肯山已经是了不得的山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它西边是开阔的西池,东南方丛林中就是吴哥窟,在巴肯山顶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吴哥窟。而且,它离举世闻名的吴哥窟仅有1.5公里,各国来看吴哥窟的人们,如何能不来登山一眺?
我们一行就是在游览了大小吴哥后驱车而来的。下车登山,山道坡度极平缓,路面很宽,说是登山,其实和闲庭信步差不多。路面是砂与土的混合。这又是柬埔寨的特色了——柬埔寨山少因此石头也少,据说水泥完全是从国外进口。不过作为游客的我们,并不关心水泥。水泥是建筑的必须之物,我们在这儿不建筑,我们仅仅行走,漫不经心或全神贯注地看看建筑,看看热带雨林,看似乎见过和从未见过的一切,把它们不分青红皂白地统称为“风景”。
巴肯山的风景在山顶。在那最高处。山道环绕了几乎半个山后终于停止转圈,转过又一个弯后,山道终结了,山顶突然出现在眼帘中——不,是突然出现在傍晚的天空中。与山体都被极其蓊郁的树木遮蔽不同,它像一个高耸的祭坛,上面没有一棵树,只有黝黑色的一些石头建筑耸立其上,朝西的那面,被夕阳镀红,并且掺杂微微的黄色,石头沉郁的黑色成了底色,但仍然顽强地表现出来——使那红色和黄色都变了它们本来热烈或明亮的色调,变黯而极其凝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巨大之物压迫,而在努力承受,并且承受住了。
游客必须被一批一批地放行上到山顶。终于,在夕阳即将沉没之前的那一刻,我们一行人被允许登上山顶。朝西方极目望去,全都是无际的热带雨林,雨林中一块不规则的空白,是洞里萨湖。遥远,使它滔天的波浪不再存在,甚至东南亚最大的这个一万多平方公里的淡水湖也被取消了,仅仅是一块空白,想象也不能填补的空白。这让我讶异。距离,竟然有着这样取消一切的功能!雨林中一棵棵不相同的树,树上不相同的叶子,也都被取消了,我看到的是茫无涯际的一片勃郁的苍茫,这苍茫在脚下和不远处是苍郁的青绿,然后向红和紫过渡,在接近夕阳处又变成血红的色调。这些色彩,随意地高高低低,凝然不动。其实它们应该是起伏的,因为有风。
这样密集、广袤的树林里,有房屋和人吗?应该有的。并且应该还有各种我从没见过的鸟、昆虫和野兽。大小吴哥窟就曾经被迅速生长的雨林湮没几百年,然后才被“发现”。但现在我能看到的仅仅是雨林,甚至也不是雨林,而只是一个巨大的色块。
山顶上的石头建筑是巴肯寺,虽然早已破败成残垣断壁,但它是九世纪时吴哥国王耶输跋摩一世建都吴哥后,建造的第一个寺庙,被称为“第一次吴哥”。它供奉的是印度教的湿婆。当时共有109座黄金宝塔,现在肯定没有109座了,而且宝塔也不再是黄金的。也已没有僧人和香火,有的只是遍布黑色的石头建筑。柬埔寨的石头只有两种:沙砾石和海底的火山石。它们都是浅红色的。建筑巴肯寺的石头当然也是浅红色,遍布而掩去石头本色的黑色,是风雨和时间的共同杰作。这种黑色很奇怪,不是苔藓,仿佛是石头里长出来的,就像人脸上的老年斑,几乎覆盖了石头的脸。石头也老了——见过他们的许多代人都已把空间让给了后来人,石头如何能不老?在橙色的斜阳中,它们成了一些没有细节的孤独的剪影,越发清晰就越加孤独……
巴肯山被柬埔寨人视作须弥山—婆罗门世界的宇宙中心。现在,我站在这断壁颓垣四处横立的宇宙中心看到,夕阳已经沉没。夕阳在沉没的那一瞬速度突然加快,就好象地平线下有一双神秘的手,一把将它拉了下去。余晖虽然还在弥漫,黑暗却立即就以更快的速度渗透而出,除了天空,地面万物开始模糊。异国的夜来临了,但这又是我多么熟悉的夜色来临时的情景啊!
如果日出是生,那么日落就是死。目睹了一次死亡的我们,仍然活着的我们,在模糊的黑暗和越来越少的余晖的交织之中下山。这时我们再次注意到上山时就听到的尖锐的哨声,它一刻不停,虽然分贝不高但仍很嘹亮。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声音?不得而知。虽然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不可能成立,但我还是这样想:蜂拥的游人与巴肯山与巴肯寺的那些石头毫无关系,所以,这长鸣不已是为了驱除巴肯山——宇宙中心的孤独与寂寞。
夜来临时我还留在白天,回想着刚才看到的红铜色的黄昏。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红铜色的黄昏。它从西边天空的不可知处照射过来,把我们的脸我们的手,总之露在衣服外面的部分全变成了红铜色,拥有了一种神秘的力感。有点儿像健美运动员的身体抹上棕榈油后那种色泽和力。但不同的是,这种力量给人的感觉是柔和,而不是健美运动员给人的力的粗野、叫嚣。
天地、海水,城市的建筑物,甚至空气也都是这种色泽。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海水和建筑物的红铜色中有暗下去的黑。黄昏时甚至白天的建筑物里本来就隐藏着黑暗,海水为什么也这样呢?因为其实所有的水固然透明得允许光一直照耀到水的深处,但能够被照耀本就是因为没有光,并且拒绝光?
光是借助物对光的拒绝来照耀物,显示出物的形体的。所以,无论我和伙伴们如何惊讶并极其喜爱这红铜色的光,我们也只能让它留在我们的外面。
这是在俄罗斯的圣彼德堡,我们面对的海是波罗的海。圣彼德堡。波罗的海。两个以前只存在于纸上的地方。
现在,波罗的海像它在纸上一样安静,这个晴朗的黄昏的红铜色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它和天地和人一样,不得不安静下来,细小的浪温柔地吻着海滩。
晚霞渐渐被天空收回了,光从红铜色还原到它本来的颜色。我们往回走。回到入住的海洋宾馆很长时间,虽然已经是夜了,外面仍然是明亮的白昼,世界并没有被夜取消——白夜!极其少有的巧合,我们到达的这天,是圣彼德堡这一年中白夜开始的第一天。
房间里明晃晃的,光亮仅仅比阳光正常的白天稍微弱一点,书上的字清晰可读。直到凌晨两点,我都仍然不能入睡。站在窗口望去,对面的超市大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我索性下楼走出宾馆,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比白天要少一些,但宾馆两边的快餐店里,食客比白天多许多。还有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俄罗斯小男孩在孜孜不倦地反复练习骑自行车。看来圣彼德堡的人们非常习惯极昼了。
凌晨三点,超市关门了,街道上也终于没有什么人了,开始像个夜深时分了。但这仍然不是夜,仍然是白天——夜,在这儿把自己变成了与自己对立的白昼,将不可能实现为现实,仅仅是天空中没有太阳,但许多真正的白昼也是没有太阳的。
我知道这是真实的,但我还是有强烈的不真实感。这也是夜?这就是夜吗?是不是夜本来不过是白日的深处?世界上本没有彼与此?
很可能是的。彼与此只存在于地面上,例如我的中国的故乡与这俄罗斯的圣彼德堡,它们永远不会变成对方。
终于入睡前,我想起下午交流时见过的俄罗斯国立圣彼得堡大学孔子学院院长罗季奥诺夫先生。一位很帅的俄罗斯学者,能说一口很流利的普通话汉语。虽然这样,他仍然是俄罗斯人,不会变成中国人。
这是2013年的6月,我在圣彼德堡度过了两个白夜。听说到了冬季这儿只有夜晚,即极夜,白天把自己变成了夜晚,所有的生物都得忍受似乎无穷尽的黑暗。但圣彼德堡的俄国人已经习惯了,他们会和那些鸟儿一样,穿过黑暗而移动,而吟唱。
渴望自己能在极夜中入睡的我,当然不知道我离开圣彼德堡后会写下这样的诗句:
当然,我也不知道第二天我会看到流向波罗的海的涅瓦河,与涅瓦河口一座炮口仍然瞄准波罗的海的圣彼得保罗要塞——彼得大帝创建的圣彼德堡,最初只有这个要塞,是为了防御海上来的瑞典的进攻而建立的。后来发展成俄罗斯第二大城市。整个城市由100多个岛屿组成,由700多座桥梁连接起来,由于河渠纵横、岛屿错落、风光旖旎,素有“北方威尼斯”之称。是俄罗斯历史上的首都之一,它和莫斯科类似于我国的南京、北京。
由圣彼得保罗要塞得名圣彼得堡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沙皇政府将它改名为彼得格勒。其后苏联成立,为纪念列宁十月革命时曾在这儿发动革命,1924年列宁逝世后将市名改为列宁格勒。1991年苏联解体后,又恢复旧名圣彼得堡。不变的是涅瓦河和它的名字,只是守卫它的要塞炮口现在瞄准的只是波浪和红铜色的黄昏。
在圣彼得堡,我的皮肤短暂地是红铜色的,但即使在那时,若转过身,脸就进入黑暗,变成黑色,不过轮廓仍然可辨,就像仍然保持自己的主题。保持自己的主题是必须的。那个不能入睡的白夜我写下了这样几行诗:“地球。太阳。北极。海/ 俄罗斯。中国人。现在/ 一切都裸露,我有着/ 天空和大海/ 深刻得像悬崖一样的感情”。
散文2014年12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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