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沈天鸿
天宝五载,公元746年,或天宝六载,公元747年,杜甫在长安写下了五言律诗《春日忆李白》。其开篇就是:“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公元2011年,吴永生在安徽枞阳写出了长篇历史小说《不系之舟•李白传》。“飘然思不群”
、“不系之舟”分别是杜甫和吴永生对李白的感觉,这感觉隔千余年而神似——它们传达的精神气质是相同的,即飘然不羁。
“飘然”很好,不同凡俗,“不羁”似乎也很好,但也很麻烦,麻烦就在于俗世不喜欢不羁甚至厌恶不羁的人。不羁的李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不羁而只能飘然而不是飘飘然于江湖了。这在总得在庙堂谋得一席之地的中国古代文人中,是很不幸的。麻烦还在于不系之舟一样气质的李白,几乎不是小说可以叙述的,甚至也是不能描写的。小说能够叙述的是情节和故事,能描写的也总是类似于西方油画中的那些坚定、结实的人和物,“飘然”
也好,“不系之舟”也罢,它们本质上都是不可叙述拒绝叙述的,也不是可以描写的,“飘然”
或“不系之舟”是神韵,神韵只适合于中国画,于不着笔墨处暗示,或者适合于诗,以字句的组合产生的又一层结构,而非字句直接传达。再一点就是,李白留下了许多诗,却没有留下足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他自己的故事。这,或许就是直到吴永生写出长篇历史小说《不系之舟•李白传》之前,都没有一本写李白的小说的原因。
于是,吴永生用小说文体怎样写诗人李白,就成了一个读者关心的问题。要解答它,最好的办法并且也许是唯一的办法,当然就是读吴永生的长篇历史小说《不系之舟•李白传》。因为永生请我给他这部小说写序,因此我得以近水楼台地先读了它。《不系之舟•李白传》写到的事情,大多有历史依据(这个历史依据包括历史上关于李白的传说)。不过,我以为这对于写出李白的内在之神并不重要,因为,任何事情,包括完全虚构的,都可以被用来表达出“这一个人”。我注意到从开篇就显示的吴永生就采用的白描手法,并且这白描手法是与电影电视剧本的那种简洁的跨跳写法相结合的。永生为什么在这部长篇小说中采用这种写法?很显然,是因为他意识到这种写法很接近诗歌的主要技巧,适合于用来显示(这儿我有意选用“显示”,而不用小说理论说到人物时习用的“塑造”一词)“飘然不群”
、“不系之舟”的诗人李白。——技巧在常人眼中仅仅是技巧,仅仅是技巧的技巧是死的,而在把技巧不仅仅看成技巧,在它组合字句从而与字句融合之后,它就与字句一样有了意味的写作者眼中,技巧是活的,它给字句以生命并且自己也有生命。
此外,《不系之舟•李白传》中的李白,也并非总是一直如不系之舟飘然不羁,小说写到了李白约束自己的不羁,甚至谨小慎微的时刻。这是真实的。再不羁的人,面对皇上,和贵妃相处,尤其是还渴望得到皇上青睐,以让自己能大显身手以济天下如李白者,当然会收起自己的不羁本性,谨小慎微。这方面,分寸得当写得精彩的,是李白与杨贵妃的那些章节。但不羁既是本性,靠压抑、掩饰就总难免让它滴水不漏,于是就又有得到唐玄宗和杨贵妃对自己诗歌才能的青睐时,对高力士这样身份低微者的狂放。这两个方面的结合、消长,显示出的才是真实的李白,或者说是特定情境中的真实的人。到了放逐于江湖,没有需要压制、掩饰本性的外力时,李白才任由天性,飘然不群如不系之舟了。
按照通常的说法,小说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应该是“典型”,即是某些人的代表、象征。《不系之舟•李白传》中的李白,一方面是努力接近历史上的那个真实的李白,一方面也是命运总是坎坷不幸的天才们的象征符号。以《不系之舟•李白传》中的李白为例,可以说:天才各有各的不幸的原因,但世俗对天才和天才性格的不理解,以及“时不我遇”,是他们不幸的共同原因。这个状况,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改变。这,也是《不系之舟•李白传》这部长篇小说的意义之一。
谨以此为《不系之舟•李白传》序并祝贺它的问世。
201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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