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冰云散文集序
沈天鸿
过去总是无法挽回的,如果这个过去又属于个人的生活史,那么,留恋、回忆过去就是必然的。而一代人的生活史总是有着相同的时代背景和社会场景,于是,书写个人生活史的散文,不论它的个人色彩有多么强烈,这样的散文也总是公众性的,即,有许多人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痕迹。
因此,这样的散文也是具有象征性的,只不过这象征性是原始的,或者说自然的。
欧阳冰云散文中的一部分,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散文,题材是,写法是,散文的性质也是。
欧阳冰云散文的题材,既与她自己相关,也与乡村有关,或者说就是乡村的。读她的这些乡村散文,我想到当代的一个突出特征;城市化急剧扩张。正是普遍的城市化,使乡村散文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存在的必要性和意义:作为一种参照物,作为一种隐性的情感上的文化上的对单面人的对抗,也作为一种安慰。明确这一点,再来读欧阳冰云的这些散文,就会发现,她的散文不仅具有上面我说到的意义,而且她散文中写到的物象或场景,都是中国乡村文化或者说中国农耕文化中具有原型性质的物象或场景。比如村庄、摘棉花、石磨、稻草人等等,甚至散文中的母亲父亲也都是——不仅仅是散文作者的母亲父亲,也是并且更重要的也是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中的母亲父亲。依据这些去读,就能读出这些散文的象征性,也就是读出不仅仅是写了某一个或几个具体的人,具体的事,而且读出许多中国人在稳定的农耕时代,和不稳定但仍然在农耕的时代的人生和命运。
读出这些散文的象征性是很重要的,因为对于文学作品,象征性不可或缺,因为唯有具有象征性,才能使一个作品是文学的,而不是非文学的。
只具有原始的或者说自然的象征性的散文,很不容易写好,必须特别讲究选取所写的对象。这大概就是欧阳冰云的许多散文都选取原型性物象或场景来写的原因——原型性的物象或场景,自然地具有象征性。余秋雨《文化苦旅》问世时我应约写过一篇评论,其中指出《文化苦旅》中的散文都是选取具有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意象来写(其中历史文化积淀最少的是乌篷船,但也已经过了新文化运动时期许多作家诗人的一再抒写),而具有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意象是“自然深度意象”,即自然地具有深度。上述欧阳冰云的写法,和我指出的《文化苦旅》的这个写法不谋而合,异途同归,虽然我不知道是欧阳冰云这样选取对象来写散文是潜意识的还是有意为之。
从尽可能增加散文的包含量和表现力来看,仅仅依靠“自然”,或者说原始的自然的象征性来写散文,显然不够。要有非自然的作者自己的象征性和深度,就必须变法,在散文中建立自己个人的象征,不再依靠或者不再完全依靠“原型”。近年来欧阳冰云大概是意识到这一点了,散文出现了变化,这就是这本书中的另一部分散文,它们有了自觉获得的象征性–文学性,例如《江南雪》、《木窗》等等。《江南雪》将棉花与雪叠加(辅之以其它物象和必要的议论),贯穿全篇,构成了一个温暖与寒冷统一又对立,回荡着雪意的总体象征,产生了越出所写对象的意味。值得注意的是,《江南雪》中出现的这种温暖与寒冷的统一与对立,和回荡着的雪意,是欧阳冰云以前散文中几乎没有的。尽管这对立和雪意仍然轻柔、微淡,但毕竟有了,而这篇散文正是凭此触及到美丽田园风光中那些人的真实的人生,真实的存在,和真实的命运,从而具有了作者观察到和思考到的深度。
也是从《江南雪》来看,欧阳冰云以前散文与《江南雪》的不同,就在于那些散文一般仅具有暖色调或者说“美丽”。这可能是她有意为之——清醒地或者潜意识地回避了乡村也就是农耕文化中那些“不美”的或者痛苦的部分。但是我这个读者期望不回避。奥登说过:“通过讲出真实,使人不再迷惑和陶醉。”以《江南雪》为代表,欧阳冰云的散文已经不再回避,变得更加耐读了——这是个好现象。
谨以此文祝贺这本散文集的问世。
201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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