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 越

拂晓时开始下起的雪还在下着,是那种小雪,因此公路上车辆仍然奔驰。从客车的窗子望出去,视线也并无遮挡之感,沿途的田野、村庄、山陵以及山上的树木,都能看得很清晰。
这是一条蜿蜒在普通乡野的公路。既非风景胜地,路两边的风景自然普通得很,但我却因这景色而感到深深的震动——
天地均只剩下黑白两色,作为过渡色调的,是浅黑、灰、浅灰……树木皆呈现为黑色的线条,简淡萧疏;远山近岭或苍厚拙重尽显土的抑塞磊落,或如刻如铸袒露石的沉郁苍劲;山洼或畈边,则是同样只有粗粗细细黑色线条的树木掩映不住的村庄,白色的雪则这儿那儿地以不规则的形状闪耀着寂静的寒意——从车上望去,宛如一幅连绵不断的宋人山水长卷或者山水册页,正迤逦打开,那扑面而来的苍凉古朴、沉郁顿挫的意境,直让我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这是繁华落尽后的美。是随时间而来并为时间所创造的最后的存在。
最后的存在远离色彩。黑白两色在我看来它们并不是色彩,三原色便是红黄蓝,而不是黑与白。
最后的存在中只有苍茫的空间,只有具有空间性质的无边的静。
雪,就在这样的空间中下着,它的迟疑、缓慢,让我感觉到它有着一种特殊的重量,物理之外的重;同时,它的迟疑与缓慢,尤其是即将落上地面又被突如其来看不见的风卷扬向上时的状态,又宛如在这样的空间中变得飘忽起来的时间的表情以及步履。
乘车行于这样的空间之中,人是很容易与天地同感,心纳万境而慷慨悲凉的。山野中几乎不见行人,树上也不见一只鸟,近于无生命的这黑白二色的大野,却偏偏让我加倍清醒地意识到生命,听到沉睡般的这山这树这村庄之中那并未入睡但却蛰伏的生命的呼吸,只是这呼吸很近却又很远,仿佛并不在现在之中,仿佛属于现在的只有正载着我在公路上奔驰的这一辆客车……
是的,客车破坏了这天空下事物以及存在的秩序,它的轮子,它的车灯,它的喇叭,它的发动机的声音和钢铁的躯体,都不属于这黑白两色的空间,它只是莽撞地从这空间中穿过,将我从A市的早晨带进B市的黄昏,下车时,雪仍然还在下着,但灯光亮了,各种颜色的闪烁和不闪烁的灯光照射着,变化出了更加丰富的各种颜色,只有地是黑的,没有积雪——雪下得太小,不足以对抗城市的体温,一边下着一边就已经化成了浊水。
我已又进入了我必须与它融为一体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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