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人间·地狱
沈天鸿
西方的基督教和东方的佛教在相互间隔的状态下各自独立发展,但都不约而同地给人的灵魂建造了一座有“地下室”的两屋楼,最上面的一层叫“天国”或者“天堂”,中间紧贴地面的那一层是人间,“地下室”则是地狱。这种宗教观点影响极大,以至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们也接受了它,“天堂”“地狱”这两个宗教词语进入世俗社会,并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们的宗教色彩了。有了这两个一上一下的词,或者说两种去处,居住于地面这一层“建筑”中的人们有时就免不了会上上下下地想一想,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忘了这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居住于人间这层楼,也算满足了。
中国人基本没有宗教信仰,佛教传入后,虽也从皇帝到士大夫再到山野村夫地吸引了一大批信徒,但这些信徒的信仰很难说得上是真正的信仰,真正的信仰是无条件的,而这些信徒却是信而不“仰”,他们不过是被佛教中的“来生”所吸引,即来生仍然投生为人,并且能比这一生更豪华更富贵。对于地狱,倒并不怎么畏惧,因为据说灵魂离开皮囊都是要到地狱阎罗王那儿走一趟的,害怕的只是被羁留在地狱不得超生。对于天国,那是成佛才能去的,没多少人抱这希望,而且比较起来,中国人大多宁愿再世为人,也不愿在天上做神仙的。这种心态,如果也可以说是一种“人本主义”,那么,这种“人本主义”亦即对投生为人的迷恋,倒是唯我中华人最深。
西人虽普遍有宗教信仰,认为做人只是在赎罪,赎老祖宗亚当夏娃犯下的那“原罪”,并且认为人死后不是所有灵魂都要到地狱去“报到”,到地狱去的只是有罪的灵魂,无罪的、高尚的灵魂直接升入天国,但尽管如此,也没听说过西人有谁愿意提前结束在人间赎罪的人生,以进入天国的。虽也有被称为“邪教”的教徒集体自杀的事,但被称为“邪”,便可见西人并不赞同他们少数同胞的这种做法,而且就邪教教徒集体自杀的目的以及死亡的方式来看,也算不得是出于对天国的向往:他们或是以为世界末日已将到来,只有自杀方可逃过此劫再度人生,或者干脆是他杀的,而被他人所杀,死者更无什么目的可言了,遑论“天国”?
这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天国这极乐之地竟然无人真心向往,无人愿去,而有一句大义凛然、被人们反复传诵的名言却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无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时候,抱着现实的人生态度的国人,干脆将“天堂”拉到地面上来,谚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意即市井繁华风景秀美的苏州杭州就是天堂。天堂既然就在地上,虽然古代没有弹指一挥间的飞机火车汽车,连自行车也没有,但要去这地上的天堂也不算难,有马可骑,有驴可乘,一步一步地丈量着去也仍是指日可达,比上青天要容易得多。而且到了这天堂玩腻了住厌了之后,还可以回来,若是真的上了起舞弄清影高处不胜寒的天上的天堂,哪能返回?只能感叹何似在人间了。
天上的天堂属于浪漫主义,人间属于现实主义,人间加地上的天堂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地狱,则不知属于什么主义了,比照一下文学艺术上的“主义”,姑且称它“黑色幽默”吧——黑色幽默,实际上是只有黑色而难以幽它一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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