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或三部分组成的诗
一
最后的月亮
看清自己的黑暗
在自我原谅中
它的光突然停止
一叶花瓣飘落
风吹流水的声音,就像
一只愤怒的
撕裂天空的手
二
模糊的地面,夜晚
比草要稍高一些
它一直就在那儿
看不见的时候它突然出现
它太高兴。蝙蝠围着它
像蝴蝶那样
在风中穿梭
三
如果将黑暗扩大,再扩大
光就穿过它走来
把风景带到水边,流到草丛上
明亮的水滴颤栗
送来等待已久的
远山树林苍绿的答复
一只黑鸟,就在答复之外
或者就在答复之内
飞
1989.5.26
七星宝剑:
这是一首技巧非常非常高的诗歌,我说来你听听:
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在写月亮,他写的月亮,古今中外我都没有见过,他不是静止的写,而是开始就镇:“最后的月亮
看清自己的黑暗”,由于“看清”所以“在自我原谅中
它的光突然停止”,这里的黑暗究竟是月亮看清了自己的黑暗还是月亮的光突然停止而造成黑暗?这里的浑然一体将格调钉死,才有最后的所谓“在答复之外
或者就在答复之内”,你一忽略,就看不出味道,注意,在写月亮的黑暗之后,立即不停止地写“一叶花瓣飘落”,这是月亮的作为花的形象的陨落,才有后面的那只手。也就是说,整个的天空是在动中反倒不是在静中。这个部分你不能不说它是风景。
关于地面,他写的是比草稍高一些的夜晚,从这里开始,一直在动,“稍高”是动,蝙蝠当然是动,“风中穿梭”更加是动,但是这是一幅画面,你可以看见那些画面中的景象,很值得不断的回味,其实这里是静,极致的静,动中的静。这里可能还要注意蝙蝠和蝴蝶两种一黑一亮的选择,应该不是随意的,而是产生强烈对比的。这一幅风景在最后的“穿梭”中带入最后的“扩大”。
最后是把上面的月亮和下面的夜晚两组风景合起来,但是他不是主观的写,一般来说,“如果”这个词出现在诗歌里面比较机械,能不用就最好不用,这里不行,他将一种假象和真实的风景交融起来,因此他必须假托黑暗扩大到天空,宇宙,黑暗就不再是黑暗了,光就走来了,这些风景就在草丛上流动,“明亮的水滴颤栗”才成立,才看得清树林的“苍绿”。
当然,最后的暗示是明显的,那么究竟明显了什么?从诗歌的角度来说,最后一个“飞”字将整个风景重新送上天空,你一抬头,又看见那个“最后的月亮”了。
龙羽生评《风景或三部分组成的诗》
第一,这是一首写月亮的诗歌,诗歌标题中的“风景”二字,这风景二字涵盖着月亮。本诗由“三部分组成”,三部分的情景\情境,构成月亮被遮蔽的凸显(后面再论)。也就是说,这首诗歌,以月亮为主要突出的(前景)意象及其内涵的隐喻,构成象征;这象征的主旨在于光与黑暗的互动,有“月亮\
光”的自省:“看清”“原谅”和“愤怒”,也有“黑暗\
夜晚”的喜洋洋的“太高兴”,及其无边的“扩大,再扩大”。黑暗似乎完全战胜了光,而事实不然,光一直在黑暗中穿越和穿行,并由此带来对黑暗的反动及反制。“愤怒”一词尤其突兀,它打破了幽谧与和谐,使象征的内涵在自省中,既认清现实,也反抗了现实。
第二,“最后的”月亮,这“最后的”三字,是月亮的定语,把月亮定位在消隐的特定时刻,从看风景的诗人来说,月亮在黑暗中消隐了,但月亮却在消隐中彰显了自我的意识,即是“看清自己的黑暗”;其实,这自我的意识,也是诗人隐蔽的说话方式之一;月亮的意象,对应着诗人的情绪,它隐喻着诗人内心的风暴,从后面的“愤怒”和“撕裂”更能够看得清楚;正因为“看清自己的黑暗”,才是诗人创作这首诗歌的诱因,或者说,这一烦躁不安的情绪,给诗人以倾诉的渴望、以文字表达的愿望,由此带来一首诗歌创作的灵感。我们说诗歌创作是有缪斯的,缪斯戴着神秘面纱,灵动而隐秘;当缪斯光临,诗人总是情绪激动,并在一刹那捕捉到缪斯飘忽的身影、音容,将其落实在文字|意象之中,并由此激发、引领诗人,飞快地完成一首诗歌的创作。“看清自己的黑暗”,字面意思非常清晰,但反映出来的自我认识却非常微妙,有认同,有无奈,也有不甘与抗争,但关键是在这种微妙的意识中的“自我原谅”;我们往往把自己的主张,比如光,它理应是正义的象征,不容质疑、不容反驳、不容更改的存在,但当它遇到挫折时,当它认清挫折的现实时,它并非取消了或放弃了自己的主张,而是“自我原谅”了,所以“光突然停止”(也对应了“最后的”三个字);但这停止,并非是认命或妥协,“愤怒”与“撕裂”,即是对这种“自我原谅”的激烈反映。月亮\
诗人,即在其中。所以说,月亮消隐了,光停止了,这一部分的风景已成为外在的和内在的(自己的)黑暗,但却构成了我前文中所说的“月亮被遮蔽的凸显”。第二部分是夜晚,是黑暗的完全统治,但读者由第一部分关于月亮和光的阅读,虽然这一部分,诗人将月亮\
光悬置起来,但读者的脑中,并没有忘记这月亮和光;这也是我所说的“月亮被遮蔽的凸显”。第三部分,“光就穿过它(黑暗)”,更能说明“月亮被遮蔽的凸显”。
“月亮被遮蔽的凸显”,正是诗人隐蔽的说话方式之一;诗人亦在隐蔽中被凸显甚至被放大。黑暗让月亮与光,更清晰。读来有一种锋利的感觉,让人心隐隐作痛。这也是读者进入诗人内心世界的一种模糊而明确的感应。所以说,优秀的诗歌,需要优秀的读者。优秀的读者也造就优秀的诗人,这是一个题外话。
我们的民族是一个诗歌的民族,优秀的诗歌|诗人,源远流长。稍稍读过唐诗的人,都记得王维的诗歌:“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那是一种山水田园的无限幽谧、和谐,旷达、深邃,宁馨与美好;古典的温柔敦厚,意境丰美。而现代诗人,并非忘记了前贤的诗歌|诗句,我想诗人沈天鸿在写下“一叶花瓣飘落/风吹流水的声音”后,无论当时是化用或完全没有意识到王维诗歌|诗句的存在,但事后想来,这二行诗都是值得得意的神来妙笔;不着痕迹,尽得前贤之妙;我有过这样的经验,有时在创作中,有意识地将前贤的诗歌|诗句,活用到今天的创作中,得到契合与超越前贤的妙趣和再创造!“就像/一只愤怒的/撕裂天空的手”,我所过“愤怒”是值得重视的一个词,它和“撕裂”,是对幽谧与和谐的反动,是诗人隐蔽的情绪的激烈反映。这是“月亮|光”“突然停止”后的风景所内涵的落花、流水与风的天然反映,但个中传达的境界,决不是古典的温柔敦厚,是现代的激烈的,是对“自我原谅”的不满、自省,前问已经分析,是“月亮|诗人”被遮蔽的凸显。这里,也有传统所说的意境在,但这完全是现代诗人所创造的现代诗歌的意境。
第三,“一只黑鸟,就在答复之外/或者就在答复之内/飞”,我的理解,这只黑鸟,就是月亮;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
诗人,包括小说家等等艺术家,当其一首诗歌或一件艺术品完成之后,他们大多不愿自己出来阐述或解释自己的作品。这个乐趣,完全交给了读者。行文至此,我已打算终止对第二部分与第三部分的一一释义。我希望每一个读诗的人,自己去分析和领悟其中的乐趣。
诗人沈天鸿不仅是我们这个时代优秀的诗人,同时,他对诗歌创作理论的执着追求,其新诗理论的创造性建树,可谓海内独步;如果我们读他的诗歌,再认真品读他的新诗理论,两者结合起来,可能更容易领会他的诗歌的妙旨。
最后,我想说的是,一般情况下,诗人都极力回避一个词前后重复使用。在本诗中,我们读到第一部分的“突然”,和第二部分的“突然”。这两个“突然”,各有其妙用。第一部分的“突然”,不仅是因为“最后的月亮”造成的,更由于“自我原谅”造成的。“自我原谅”,也即意味着“光突然停止”;自我原谅“中”,即意味着自我的省察、觉悟与反思。“突然”一词,给读者造成一种突兀的戛然的印象;“停止”,是一种跌宕和停顿,此处是诗人的思考之时,是诗人顿悟的所在,也是使读者(阅读诗歌时)感应到锋利的疼痛的地方。第二部分是由于夜晚一直在那儿,只当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到夜晚身上时才感到“它突然出现”,它的“突然”其实是一直存在的不“突然”。
如果你“突然”觉得,我对这首诗歌的解读完全说错了。恭喜你,你已“突然”进入到诗歌的深入理解和全新的思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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