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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 河  Heavenly River 》之八

(2010-04-26 18:48:27)
标签:

苏泓月

天河

heavenly

river

水上戏台

西市河

小说

文化

原创

 

她不知熬了多少日子。

老白故世了。她早已是一堆死灰,木然地看着老白被钉进棺材。棺材板比当年她娘的要厚一些,景杉给选的,他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方面做得不亏。

景杉娶了姨太太,添了两个儿子,她又能独自在酒坊里住了。

她没给景杉生下一儿半女,这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听说东栅有个苦命女人,生下孩子后,喝了许多冷水死了。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不等肚子大,也喝了许多冷水,生生把孩子喝掉了。

她原是想把自己和孩子一道弄死,结果重病一场,从此落下腰痛的病根。

榆豆俨然一副管家的派头,管家兼总帐房,家里雇了两个伙计干活,她只管摘酒花。

她依然娇小,只是比原先更瘦了,成天病歪歪的,大眼睛目光空空。她依然攒报纸,她并不相信熙光真的不在了,既便在,他是有婚约的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望着满屋的报纸,好像熙光藏在里面某个角落,只要熙光真的藏在里面,她就踏实。

她不分季节地过着。

又是一窖新酒要出花了。她拿着酒盅,打发掉伙计,自己去摘酒。

她不愿意外人看见她摘酒花。

大清花,二道清花,云花……她随意靠在那儿,娴熟地分段尝着,口感不好的,就随口吐了,酒盅扔一边,换只酒盅。酒花霎时暗了,似乌云掩涌,她余光发觉,有人挡住了她的阳光。

她抬头,他低头。

酒盅落地,自行骨碌骨碌滚到一边。酒花自行汩汩地流着。

他俯身下来,手指略过着她松散的发髻,她憔悴的脸,她怎么会这么孱弱不堪。

她哆嗦着伸出手,摩挲他的脸,他修剪得短短的头发,他黑了些,沧桑了些,他更健实了。

三个月,结了婚,再回来。

她等了整整五年。她是别人的了,是别人的弃妇。

他拥她入怀,她太瘦小,几乎快被他捂化了。他吻她,她灵巧的舌头上还留着酒香。那是他久违的酒香,他忘情地吸吮着。

她再不躲了,她在瞬间爆发出一个成熟女人的全部风情。

她引他往酒窖深处去,那里阴冷黑暗,那里有她曾经得意洋洋向他展示的,到她那儿已是第五代的老窖。

他把她放在稻草堆上,贴紧她,怕她冷。

“熙光……”她清晰发出这两个音,像翠鸟低鸣,虽不工整,他却听得分明。

她不知准备了多久,默默吟哦了多少遍,她可怜的喉咙不知练习了多少回,才颤颤吐出这两个字。

世上有那么多人念过他的名字,唯有她最动听。

她或许这一生只开这一次口,他无憾了。他抱着她恸哭,断断续续地说,那晚,他就应该强行将她带走,不管她愿不愿意。他走后,很快租到公寓,他给上海的家里写了封长信,以革命工作为重,请凤芝另行择配。他要回来接她,可日本人逼进吴淞口,他被派到前线,弹火纷飞中,有几次与死亡擦身而过,也许是意志作用,他脑子里全是她,他一定要活着回来,履行诺言。

“莲心……”

她将自己缓缓张开,她和她的舌头都是他的。

 

“锣鼓一场,唤醒人间春梦;

宫商两音,传来天上神仙。”

 

夜凉如水,水上戏台锣声又起,这一次,他在台上,她在台下。

戏台正中上方悬着的横额“以古为鉴”,她淡淡地望着。

他在向百姓演讲,他是抗日救亡团的领袖人物,还带来了新话剧,而她是什么呢?

她转身,离开,走到水码头。

笑了笑,纵身一跃。

沧海横绝,不过如是。

“有人投河了!”镇上一片混乱。

她慢慢沉到水底,水草会一点点缠住她,淤泥会一点点堵住她的鼻孔,令她窒息。她面容平静,似在享受。

她听见有人也跟着跳入河里,随后她被往上拉,拉出水面。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她包围起来。

“哟,这不是赵家的三少奶奶吗?”

有人在掐她的人中,她不禁咳出水来,接着她被抱起,带出乌泱泱的人群,“太太,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多可惜,熙光回来了。”

她若有力气,就咬破他的喉咙。

熙光在人群中看着景杉将她带走,好像那一日,杉树林里她被老白带走一样,她终究是不由自己的。

 “你这半生闯荡只不过是和你自己和整个世界开了一个玩笑。”辛格的《卢布林的魔术师》中,伊米利亚对亚夏的评价,他突然想起这一句来。

台上的戏正如火如荼地演着,“放下你的鞭子!”慷慨激昂的念白他只感到讽刺。

他能放下谁的鞭子?

翌日,景杉约他去家里喝酒,不提国家大事,只谈风月。

她被打扮一新,为他们上菜,帮他们斟满杯,景杉的儿子们已经会跑了,围着屋子瞎闹。姨太太则被呵斥到一边,不许上酒桌。

“熙光,这些年你闹失踪,结婚喜贴我都不知道往哪儿寄。我和小莲虽说是青梅竹马,可当年我们在一起玩,你和她也很熟,是不是?来来,为你的缺席,罚酒三杯!”发了福的景杉借着酒兴,大言不惭。

添完酒的小莲回到景杉身边,与熙光隔桌相望,一场难以吞咽的盛宴。

“老白家的酒地道吧,镇上出了名的,别无分号!小莲是吧?”他第一次尝酒的时候,景杉也这么说过。

只是她脸上再也没了当年那份欣喜和骄傲。


在雪崩似的绵软的缎子上,
月亮奄奄一息,耽于昏厥,
她的眼睛眺望那如同百花盛开,
向蓝天里袅袅上升的白色幻象。
偶尔,她懒洋洋无事可为,
给地球留下一滴悄然泪珠,
一位虔诚的诗人,厌倦睡眠的诗人,
就把这一滴像猫眼石碎片一样,
闪着红光的苍白眼泪收进手掌,
放进远离太阳眼睛的他的心里。

 

他的记事本里最后一页,落笔是这篇。

某个正午,她悄悄去救亡团托人带张字条给他, “暮,埠口见。莲” 她用这些年通过报纸学会的字,努力写的。

他如约去了,很晚她都没有出现,她要他等。

月光高升时,她出现了。

划着八尺小船,着一身锦绣,像个新嫁娘。她接他上船,两个人在月光下划出埠外。

她的手柔软轻巧,划着划着,清清涟漪就醉在船下,浆也醉了,周遭空寂,荒穹碧落。一切都软绵绵地,抛岁月,卧寒烟,一晌梦幻,优游回环。

他发现她光着脚,趿着半旧的绣鞋。

“你还是不会老老实实穿鞋。”他笑。

她想放歌,她只能洒下一池比春光还明媚的笑靥。

她记得娘唱过的每一支船歌。她早早就学会唱歌,当她用稚嫩的童声在河道上放歌时,两岸的人们都停下活计,听她唱,景杉也在。

她娘害怕,她唱一次,回去就挨一次打,“别在外面唱,当心祸害!”

她娘永远在家里轻轻地唱,摇着她,哄她睡觉的时候,唱着自己的心事。她娘根本不爱赵大爷,那只是传闻,她嫁给景杉之后,发现了赵大爷的秘密。

他掏出一个小盒子给她,玫瑰胭脂。他怎么会知道她曾经多么渴望过它。

她要他替她抹,他照办了,月光下她的容颜如此动人。她比着手势告诉他,很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娘早早就起来梳妆,她擦上玫瑰胭脂的样子,她永生难忘。

然后,娘给她喝了碗“伤风药”。

娘出了门,对着酒缸直直撞去,她跟着跑出去,喉咙却似火在烧。

原来她是生生被弄哑的。

他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哑谜终于被揭开了,他如骨鲠在喉。

她随身带了心爱的青花瓷酒壶,里面是新摘的“大清花”。

“你敢喝吗?”她的目光充满挑衅。

从前他总是一仰脖就喝了。

“你敢喝吗?”

他照例接过酒壶,自己先灌一口,再贴住她的唇,缓缓将酒送进她口中。他今后的时候都将与那只天下无双的美妙舌头在一起,他有的是时间去品尝,验证。

喧嚣远去,争斗荡尽,所有人世的苦恼在水波叠荡中,被一壶甘醇抑止摒退。

天明时,两个紧拥在一起的人被早起的船工发现。

景杉替他们订造了口棺木,把他们放在一起。埋在酒坊深处,那地方阴冷黑暗,旁边是见证了五代人悲喜的老酒窖。

没有任何殡葬仪式,只是简单地挖坑深埋了事。

景杉把酒坊的门封了。他再也不想走进去。

他寻思着不如放把火烧了,了得更干脆。

正想着,枪声大作,景杉被震到通济桥边,趴着冰冷的桥栏,捂着耳朵向栅口的方向仓惶望去。

远远地,一列船舰笔挺驶进,军旗猎猎。

桃源镇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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