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长夜，漫天星宿，得睹芳容，魂摧魄折。

想认识你，想爱你，想守护你。

换几声微笑，一场热泪，告别飘摇无根的生活。

我不是暗影，我是归人。

我，终究是爱你的。

 

趴在床上看张小娴，不禁泪雨婆娑。

我算不上多愁善感，从来没为什么小剧情掉过一滴眼泪，家里连电视机都没装。也不曾把什么剧中人往自己身上套过。却不幸被这个简单的小故事击中，溃不成军。

 

一个中菲混血歌女在夜总会里唱着文章开头这首苍凉的情歌，如果这本小说是部电影，那么它是主题曲。

故事的女主角就着这首歌在冰冷的钢管上治艳起舞，漫不经心的微笑，红色麂皮长靴踩着空荡荡的爱情荒漠。

她的样子是三十岁，她的样子是岁月造就的。美丽、脆弱、倔强，她有个爱护她的妈咪，替她挡驾，她并不爱逢迎那些好色的客人，她在台上永远风情万种，游刃有余。

这一晚，她却失了神。

她在一片乌烟瘴气的台下发现他，她认识他有多少年了，都不记得，她太熟悉他，却在两两相望时心颤不已，她用一切花招挑逗他，只为了重温他的点点滴滴。

他颈背上细软的发脚，是她曾经在纷乱的火灾中无意抚触过的。他喝的桃子味伏特加，是她生活的必需品。在他寂寞温柔的眼神里，她看出了乡愁。

他对她更是了若指掌，他曾经陪她浪迹天涯，东京、北海道、下雪的晚上、辗转的旅店、漫长的火车、没完没了的酒吧。

那么多年，他的目光每天陪她进进出出，她在酒吧喝桃子味伏特加的时候，他喝白兰地。她在阳光下的公园长椅上看书的时候，他在不远处做《数独》。他喂养她心爱的流浪狗，在她被情人欺骗的时候，不动声色让她知道并默默替她行道。

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好几次在险些正面相对时，他装做陌生的路人，与她擦身而过。

他们相隔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她谈恋爱的时候，他悄悄拍下的记录她生活的照片里，却只有她一个人。每一张，都很美。

她在侦探社寄来的那些照片里看到了爱。

 

他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私家侦探，多年来他的唯一任务就是跟踪她。

记录她的行踪，拍下她的照片，掌控她所有的活动内容。

她的行踪飘忽不定，她尽量在外行走的时候步态优雅，可她不能控制醉酒后的样子。她的活动内容并不复杂，白天闲荡，晚上喝酒，一次次去剧院面试当舞蹈艺员，却永远落败。

她有时候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在外面忙，比如把做好的饰品送到朋友的店里寄卖，比如替朋友看店。

她更多是为了溜他而四处游荡，像溜狗一样，把他溜到东，溜到西。

停停走走，蓦然回首，他总在某个暗处，像她的影子一样守着她。

他是她花钱雇佣的，她要拴着他，并考验他的功力，她频繁换住所，换发型，换头发的颜色，却都瞒不过他。

甚至万圣节的面具派对，她是紫头发长鼻子的女巫，群魔乱舞中她还是没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是她身边沉默不语的木乃伊，当她与他相遇时，她透过面具后面多情的眼神望穿他。

她不得不经过他，漠视他。

他却在她咳嗽时，轻拍她的背，她醉眼望去，尽是木乃伊的幻影。

她那时二十七，或二十八，她的样子二十四，爱情来来去去都不是自己的。

 

她需要忠贞不渝的爱情，像她的哥哥那样忠于她。

“你到底什么时候接我走？我不要再回到孤儿院去！”过去她总是问哥哥。

她十一岁，哥哥十六岁，他还没有能力把她从养母那儿接走。那一年，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彼此了。

她害怕孤独，她从此拥有的只是孤独。

她每天溜自己的影子。

她在得到一笔意外遗产的时候不经意发现他，他穿着蓝色外套的样子，像她失散的哥哥。

于是她用这笔钱雇佣他跟踪自己。

他身上有她久违了的感觉。有他在身后关注她，好像哥哥从未离去。

她知道每个月只要将帐单付清，每天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从此溜的是他的影子。

他也在溜她的。

他在溜她的时候，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那一年，她二十四，她的样子是二十岁。

 

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际遇。她从豆蔻年华就开始去歌剧院面试，几乎没有成功过。

等到她和他的游戏持续了多年之后，千金散尽，她再没钱付给侦探社。

她在旧行李中发现一张钢管舞娘的招聘广告，她没有踏上过歌剧院的舞台，却在夜总会拥有众多仰慕者。

她迅速从他眼皮底下消失，想在最好的时候离去，从此后漫漫天涯路，红尘中独自行走。

他却依然跟着她，跟到夜总会，心碎地看她在台上跳艳舞。

若不是那天她去律师楼办手续，怎么会遇见他？

即便那天她没有去，律师楼的人也会找到她，她还是会领到那笔丰厚的遗产。

可偏偏是那一天。

她没有在歌剧院的入选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她失意地走了。接着发现律师楼的人在找她，于是她就去了，他在浑然不觉中跃入她眼帘，她和他的故事开始了。

在她从歌剧院的告示牌前走开的时候，风吹起贴在上面的名单，原来底下还有第二页，上面有她的名字。

她没有看见。

转瞬之间，人生两样。

否则她将会穿上舞鞋，参加一场场彩排和演出，她的未来将进入另一条轨道。

 

假若是你，愿意选择哪一种人生？

假若是小说里没能实现的那种华丽的大剧院舞台生涯，那么还会孤独地着溜自己的影子，每晚牵着自己的手入睡吗？

或者你可知道，谁会在你身后，默默地守着你，溜你的影子？

想起李渔的《合影楼》，两个冤家的儿女从未相见过，却一水相隔，近水楼台。某一日各自在家中后花园共赏一池春水，不料水波不兴，竟映出两座楼台的倒影。他对着她的影子手语传情，她把满腹衷情付之一笑，却从此天天独倚雕栏，好对着他的影子说话。双双将同心结在彼此的影子里了。

爱无需多言，何必天天缠粘。只要互相还能看见对方的影儿，离自己不近，也不远。

没有爱情，人心散荡。爱情来临，还是孤寂。

只不过如影随行，好过形单影只。